见到熟人,托马斯夫人又开始小声抽泣。
来人握住她的手,轻拍手背以示安慰。
“小托马斯呢”
听到这话,托马斯夫人哭吟声大了一点。
“在教堂”
她的丈夫上周失踪了,昨天才在烟囱里找到。
其实自失踪那日起,她就知道托马斯已经死了。
城中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她找了几天也就不找了,这样她还能安慰自己,托马斯肯定还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
昨天生火做饭时,她发现火比往日旺,空气中还有股令人作呕的熏肉味,有个惊悚的想法钻进脑子。
来不及多想,她提了桶水扑进火中。
一瞬间,白烟弥漫,刺鼻的烟灰味夹杂淡淡肉味席卷鼻腔与胸肺。
玻璃挂灯在哆哆嗦嗦的手里点亮,托马斯夫人弯腰将灯提到壁炉通风口。
小屋内的女人全身一颤,手抓住窗框,任凭残留的玻璃碴刺进肉中。
鲜血流出,顺着墙壁蜿蜒留下。
眼熟的一幕让她不禁闭眼,可黑暗让丈夫眼球凸出的样子更清晰,迫使她又张开眼皮。
瘦弱的女人拍着她的肩膀。
一个五六岁的稚童跌跌撞撞跑来,“妈妈”
还没有窗户高的孩子伸长手,着急地想要拥抱自己的母亲。
托马斯夫人将儿子抱起,紧紧搂住,从中获取安定与勇气。
瘦弱的女人这才转身,面向茱尔,但眼神闪躲,始终不肯对上茱尔的眼睛。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
过长的刘海遮住眼睛的上半部分,女人的嘴唇几乎和脸一样苍白。
似乎有一丝眼熟,但记不起在哪见过。
茱尔见过的人太多,绝大多数的人都没在她脑子里留下印记。
女人扯起一抹笑,“那座小镇,你们走的时候向我买了马车”
茱尔点头。
她记得买马车这件事。
“丽莎,你和这位旅人认识吗”
被称为丽莎的女人探究这位女巫的表情,没发现什么变化,于是点头。
托马斯夫人将儿子放下,打开门。
“多亏你的这位朋友,不然我已经,被自裁了”
‘被自裁’这个词是矛盾的,但却是事实。
她的丈夫是自己爬进烟囱的,烟囱不宽,根本塞不进一个成年男人,但即使身体的皮肉被蹭破磨掉,指腹甚至看到骨头,他依旧固执往里爬。
“这里发生的一切与那座小镇如出一辙”
丽莎小心翼翼说道。
茱尔没有出言,不管丽莎的目的是怀疑她,还是寻求帮助,或是任何其它想法,都不在她此行的计划内。
她又一次掏出地图,展开。
这次询问很顺利,但结果并不如意。
托马斯夫人摇头,“我嫁过来时那里已经是一片果林了”
茱尔看向丽莎。
“我半年前才在这里定居,比托马斯夫人来得还晚”
她想了一会儿,“或许神父会知道”
几乎是最后一个字刚落,茱尔就已经站在教堂门口了。
教堂中心放了三口棺椁,四周摆满白菊与白蜡,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怜悯地看着棺中沉睡的孩子们。
一场追悼结束,人们麻木地离开,只留一位白发白须、一身黑袍的老者站在白圈外闭眼祈祷。
似有所感,老者睁眼,一双浑浊的眼里沉淀着阅尽千帆的智慧。
他将垂吊在胸前的十字架贴近心口,朝茱尔弯腰致礼。
茱尔淡漠点了下头。
“您到此有何贵干”
沙哑老迈的询问里带着敬畏与希翼。
微不可察地紧了紧嘴角,茱尔展开地图,指着标记点,“我在找这座山”
老者颤颤巍巍上前几步,看了眼地图,点了点头,大着胆子直视这位强大的女巫。
女巫与人类在外形上别无二致,但活了一百多年,他早已拥有动物对危险的警觉,那是种无形的感知,犹如在初冬的冰面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坠入刺骨的冷湖。
老者半晌无言,茱尔眸光微凝,透出一丝不耐。
不敢再打量,神父将视线移到地图上,“我知道它在哪”
定了定心神,他转了话题,“城中近两个月每天都有居民无缘无故死去,恳请您能帮帮我们”
老者年轻时四处传教游历,目睹过许多场猎巫处刑。
早年间他还会围在处刑架前看看女巫死前与人类有什么不同,后来他便不看了,临死前的女巫和人类并无两样,痛苦嘶叫哀嚎,声音传出百米开外,让人听得心惊肉跳。
他不知道那些女子是不是真的女巫,或许是,也或许不是,他从未细究过,毕竟猎巫自古有之,与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里面大概有人类,他想。
但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永远不会被错认成女巫。
猎巫是对全人类有益的,毕竟女巫对人类的威胁太大,不加以限制,人类终有一天被女巫消灭。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但这样坚持了近百年的信念,在这两个月被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