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常宁却没理会他那句话,围着人悠哉转一圈,徐徐说道:“别人打进家门,你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了,还想着把别人赶出去。我说,皇帝陛下,你要不要这么天真!”
李泽睿手扶着剑,受伤的腿再也站不起来,只能抬起头恨恨盯着常宁:“那又如何!越国只有战死的皇帝,从无溃逃的君王!”
常宁眼睛一亮,点头赞叹道:“倒有几分血性!”不过一会儿,又开始摇头:“可惜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急着诛杀凌晔呢?”
李泽睿目光暗淡下来,泄气般地松开长剑坐在地上,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呵!连你这个蛮子都来笑我。也是,他凌晔是何人,朕又是何人,怎能和他凌晔想比。是朕自不量力,当初登上皇位,朕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退位让贤,省得今日越国遭此祸患。今日朕死在这里也好,朕死了,越国就是他凌晔的......”
当年先帝还在世时,便让李泽睿不要重用凌晔,说这样的人,不甘于臣。李泽睿没听进去,反而觉得这样不慕名利,不贪财好色的人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国之栋梁。
然而凌晔只是在装成一个人,他不是不在乎名利权势,而是什么都不在乎。他是风,排山倒海,摧枯拉朽,谁都握不住。不对,应该说是天上的神明,随心所欲,漠然无物。
哪怕是人间的皇帝,也不可能令天上神明臣服。李泽睿察觉这一点时,凌晔已经将越国的心脏攥入手中了。
当日之轻,酿下今时之祸。李泽睿已经认定自己会死在这里了。也好,至少没有成为史上唾骂的苟活于世的亡国之君。
常宁默默听着他的自暴自弃,目光慢慢沉下来。雾越来越浓,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周围影子却越来越多。她扭头看一眼这片雾,突然出声打断了李泽睿的絮叨:“陛下,你可曾见过和我一样的女子?”
李泽睿愣了下,有些不耐烦她打断自己的话,没好气道:“像你这般肮脏粗俗的女子,天下哪儿还能有第二个!”
“这不就对了吗!”常宁回眸一笑,俏皮而机灵,语气诙谐:“天下间只有一个我这样的女子,也只有一个你这样的皇帝,这不正说明你我皆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吗?既是独一无二,便是无可替代,陛下何必妄自菲薄?”
李泽睿彻底愣住了,眼也不眨地望着她,只听她继续道:“陛下,曾有人与我说过,凌晔本事不小,可惜对人对事,漠不关己。陛下虽然年少气盛,却能处处为越国考量。两相比较,谁更适合当皇帝,这还用说吗?”
这不像是敌人会说的话,李泽睿目光一凝,沉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常宁俯下身,微微一笑:“夜王府常侧妃——常宁!”
李泽睿瞳孔骤然一缩,这不是那个阻止京城妖乱,放跑凌晔的魔吗?
雾里的影子越发近了,常宁往边上一瞥,立刻抓住李泽睿的手臂往上一拽,再拦腰一抱,趁人还没回过神之际,丢出一句:“陛下,冒犯了!”
李泽睿的怒气还没升起来,整个人先升上天了。风吹过耳畔,底下皇城淹没在雾海里,只剩下些高城还冒着个头。在更远处,也就是二人去的方向,雾还没蔓延过去,越国残存的势力还在拼死抵抗。
这可不像是要杀他,既然不是杀,那便是救了。李泽睿仰头望着那张笑意莫测的脸,满是戒备:“为什么要救朕?”
常宁笑道:“这话说得,救你一人,整个越国都欠我一个人情,多划算。”
就在这时,李泽睿忽然问到一股腐烂味儿。他顺势一瞧,正好看见常宁的锁骨。破烂的衣服已经遮不住那片肌肤,也没什么好遮掩的,黑色的血痂已是最好的遮掩物,没有被遮到的地方滋滋冒着血水,亦是看不出什么。
难怪不得她满身血迹,原都是自己的血。李泽睿心惊又心悸,眉头一蹙,便问:“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没什么。”常宁找了块台子落地,将李泽睿放下,轻松说道:“云相与沈大人都在前面。陛下若记得今日之恩,劳烦以后将我从天牢里放出去。虽说身上破几个洞没什么,到底是没自由,有些碍事。”
李泽睿眼底染上几分愧疚:“你这身伤是在天牢里造成的?”
常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着二人身后那片雾海:“陛下,那里的人去哪儿了?”
李泽睿跟着回头一看,青山环绕,白雾苍苍,却连一声鸟叫都听不见。常宁又道:“我不过受些伤,而城里的百姓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从东境到京城,何止千里迢迢,一路上又有多少百姓罹难?”
她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人,眸色难得温柔:“陛下,与他们相比,我已经不知幸运多少倍了,还能得到陛下一分同情。”
李泽睿垂下目光,面含愧色:“虽说如此,朕到底还是过分了些。”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常宁立马否决,脚尖一转,便来到李泽睿身前站着,抱起双手,朗声道:“陛下,我可不是越国子民,你欠我的那便是永远欠我的,将来定要加倍还给我。”
李泽睿神色一滞,呆呆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脸色不由得一红,赶忙瞥向别处,有些窘迫道:“你放心,朕不是言而无信忘恩负义之徒,今日欠你的,将来定会还给你。”
常宁这才露出个满意的笑容,从李泽睿面前挪开,望着远处前来迎接的禁卫军悠然道:“不过嘛,你是皇帝,一旦犯了错,是由别人支付代价。你和凌晔斗,那些为你支付代价的人就是你的筹码,比如东境一路而来,和皇城里那些百姓,以及现在赶来迎接你的禁卫军。”
“可你要记得,手里筹码没了,你也就输了。”
滚滚马蹄声越来越近,李泽睿听着,若有所思看向常宁。似乎想不明白,一个魔干嘛要和自己说这些。
沈琅轩下马走来,常宁回眸正对着李泽睿的目光,嘴角弯弯:“陛下,省着点出牌,会输的。”
微风拂过,李泽睿神色一怔,再回神时,常宁已经前去,沈琅轩跪地一拜:“微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李泽睿彻底清醒过来,目光从常宁潇洒的背影挪到跪地的沈琅轩身上,目色渐沉,道出一声:“无妨,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