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在心头灼热的痛,刺入记忆的漩涡里,我还记得,五年前他说收养我的时候,我说:“程医生,非常感谢您。”五年后我还想再说一遍。
“程……程医生……谢……谢……”
话还没讲完,车子突然掉头,我整个人被狠狠甩向车门。
橘色路灯一闪而过,车子在高速上飞驰着。车窗被打开,风肆无忌惮卷入,吹得眼刺痛,粗暴地卷走泪水。
程禹衡侧脸冷若冰霜,神情严峻,抓着方向盘的手腕青筋毕露。
他脑海里在想什么?为什么生气?这不是乐见其成的结果吗?等我搬走,他可以光明正大交女朋友,毫无负担地再婚,或者像廖小雨说的,又可以带病号回家……还是说,他想把我当妹妹继续照顾?
可我不愿意看见他与别人结婚生子。
车子驶入隧道,风声不再过分肆虐。
程禹衡说:“忙碌过后也要回家,学校不是你的家。”
我垂眸道:“你说我是孤儿,我原来就没有家。以后的事,你都不用替我考虑,我会……”
“我说过,如果你愿意,那里永远是你的家。”
“我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
“有问题可以沟通。不要一个人承担,像以前那样是最好的状态。”
我咬紧嘴唇,一个字都不能说。一旦泄露,就踩不住脚刹,我不想被他发现我比信中表达的爱意还要热烈,相比之下我的恨意就有多重。连我自己都无法预料今夜回到宿舍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会不会像从前那样,偷别人的水果刀,躲在厕所里尝试刺血的刺激,或者像昨天新闻里的人一样,跳进深不见到底的湖里,彻底灭顶……
他试图用他的心理手段说服我。
“回不去了!”我捂住耳朵,五年了,他依然是作为我的主治医生角色存在着,这场对话本来就不公平。他总能藏起他的一整套人生,而我永远都活在他的对立面,无权了解他的亲情、爱情、友谊。
我想下车,用力踢门、推门、开锁。
车子突然急刹,身体猛地向前一倾,脑袋差点撞上挡风玻璃,气囊“砰”地一声跳出,气囊瞬间填满眼前的空间,我被气囊反震,仰卧在靠背上,惊恐还未褪去,突然被程禹衡捏住下颔。
他眼里灰霾一片,拉着我靠近,“别闹了,可以吗?”
从前我总想,像他那样的人中龙凤,年纪轻轻,工作顺利,名利双全,生活应该没有烦恼吧?但是,我现在总算看到他哀愁的一面。谁能想到,我逼得他发狂了。
廖小雨说,感情的天平从来没有平等。左边的可能更犯贱,右边的可能更诡秘。我与他再清楚不过,我就是犯贱的一端。
那天夜里,我被迫把行李放回原处,程禹衡洗完澡,经过我的房间,放下一份礼物。
他一边擦头发,一边向我娓娓道来。原来这三周他与大学导师去巴西见一对患病夫妇。夫妇俩睡在一位病人的左右邻床,夜里睡中间的病人突然发病,差点把丈夫杀死,妻子拼死保护,生死之间,忽然醒悟到生命的可贵,两人相互扶持,爱情救了彼此。
程禹衡说:“这份礼物是他们送的礼物。”
我迫不及待打开,是一尊造型古怪的木雕,左看看,又看看,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程禹衡抚摸木雕上的五官,说了一通外语。
我问他:“你在说什么?”
他故作玄虚地说:“等哪天,带你去巴西找答案。”
“现在不可以告诉我吗?至少告诉我这是什么神的雕塑?”
他轻轻摩挲我额前的短发,这么亲密的行为他以前从来没对我做过。
“不是什么秘密,你迟早会知道。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学。”说罢,转身帮我关上房门。
我没好气,埋怨起这个奇怪的木雕:因为你,我被折磨了三周,知道吗?别怪我看你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