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杞被他选中之前,是他先被周杞戳破。
“有什么发现吗?”他看着眼前万里挑一的学生。
周杞:“如您所说,我遇到了时空穿越者,不止一个,是从旧历穿越了四个世纪而来,其他时空的穿越者目前尚未遇到,穿越的节点尚未可知,但只要找出他们的共通点,就可以推测出当时的时空态势。”
“穿越者的存在已经能证实时空裂缝确实存在,按照法则的线性理论,回到过去是完全存在可能的。”
“以及……”周杞把自己衣领下的吊坠拽出来,想起奥利弗的那番话,面色古怪道:“其中一名穿越者是远空舰队的唯一幸存者,他被救下的时候,手里握着……我的吊坠。”
格瓦尔博士深邃的眼窝难掩震惊,周杞不等他发问便补充道:“他原来把那枚吊坠锁起来了,可是看到我的这枚吊坠,他的那枚就消失了。能大致确定是同一枚吊坠,他没有骗我的理由。”
“可是远航舰队还存在的时代,我根本没出生。”
如果真的是同一枚吊坠,这是最吊诡的一环。无论如何也对不上的时间线,以及这枚吊坠被他亲手制出的特殊性,也称得上是独一无二了。
这种情况闻所未闻,他决定还是先别妄下断论,毕竟其中哪一环出错了,都可能推导出啼笑皆非的结果。
“据说异控局当年有存在这些资料,我明天……后天,再去仔细看看,确认一下,”他懊恼地扒拉着头发,“今天应该确认的,突发状况太多,脑子宕机了。”
格瓦尔褪去了开始的震惊,脸上泛起惯常的微笑,多了几分恳切:“别着急,慢慢来,很多东西就藏在这些不可思议的巧合之中,你没办法一夕之间把所有东西都理顺,这好比一团缠绕的毛线,你要小心,别把自己捆住。”
他习惯了博士半遮半掩的说话方式,话里有话,又让你听不真切,像个不坦诚的出题人。
“博士,战争很快要开始了。”
这一次,格瓦尔博士没展现出任何惊讶,他没有异控局纵观全盘的数值显示,却对这种下场早已了然于心。
“嗯,比我预想得早了些,不过,也许和你的进程相关联。”
周杞除了进入异控局研发机甲之外没有任何进程计划,千丝万缕但摸不着任何实际,时空法则目前只是空中楼阁……或者说它从不落地,需要他们竭尽全力去够到。
但博士说得煞有其事,少有人能把世界局势与自己的一举一动联系起来,周杞却照单全收:“嗯,不排除这种可能。”
格瓦尔满意地笑了笑:“其实,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周杞:“告别?博士不是早过了退休年龄了吗?”
格瓦尔耸了耸肩,瘪着嘴道:“谁知道呢?年纪大了,也许哪天就变成疯疯癫癫的老头,一个人走丢在街头,也没有好心人愿意送他回家,最后饿死在哪个角落。”
“K国的公民素养还是有保障的,”周杞一如既往地会安慰人:“流浪汉也有专门的收留所,前景并不总是黯淡的,博士。”
“K国很快就不是K国了,”博士说:“总之,愿上帝保佑。”
“那我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还能联系您吗?”周杞问。
老头把眉毛一挑一落,指着虚像道:“你有足够的智慧解决你遇到的问题,换句话说,你遇到的问题都是你能解决的问题,当然,也可以给我发消息,如果我乐意加班的话。”
周杞眼里映着这个光棍多年老了也不修边幅的落拓老头,听他声情并茂地控诉着学校领导的没病硬犯,学生的阳奉阴违,每次人工落雨都把艺术长廊浇出事故的蠢科技……
他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地灌下去,抹了把下颌上的胡茬,手在裤腿上搓来搓去,思索道:“没了,就这些。”
周杞点点头,表示那些人他都记住了,以后会一一找麻烦的。
博士这才露出欣慰的笑。
周杞说:“我会想念您的。”
“好了好了就这样,年纪大了,我得保证睡眠,先行一步。”格瓦尔避开他的注视,朝他摆了摆手,犹豫两秒,把通讯掐了。
书房里没有白噪音,周杞倒在椅背里,在书桌底下按了按,正对着的整面墙顶端“吐”出幕布,书房里的灯光熄灭,荧幕上的光由暗转明,映在他的脸上。
深蓝的海水中南露脊鲸旋身而上,黑亮的身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水流裹挟着无数恍若透明的磷虾,被吸进鲸盆大口,沉入海中。下一瞬猛然越出的巴布亚企鹅一纵一跳极速穿梭在海浪间,躲避围攻的虎鲸。
万丈激流滚滚而下发出轰雷般的巨响,彩虹架在水幕之外,雨燕展翅穿过瀑布回到水帘洞,抖干皮毛。雪境封山,金丝猴群抱作一团相互取暖,小猴夹在中间探出脑袋,眨着黑葡萄般的眼睛……
周杞在不曾见过的热闹里感到安心,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缓缓闭上眼睛。
不去体味那更为深重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