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玉有点迁怒地把最后一床被子扔在地上,脸色冷得像三九严寒天。回身把木柜的门一关,只这么一错眼的工夫,再回过头来,只见那位穿黑衣的已经大摇大摆地躺上了他刚铺好的地铺。
“你做什么?”
“行了,你睡床,我睡地上,成了吧?”苍渊看着涂山玉冷淡夹杂些微恼怒的神情,“本座可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怎么能让美人打地铺呢?”
涂山玉:“……”
这人之前跟他打架的时候,也不是很怜香惜玉。
要不是他的剑快,这人身上那层诡秘凌厉的黑雾也会将他的皮肤毫不留情地刮破。
不过,比起这个……他更讨厌“美人”这个词。
他听过这个词许多次。
狐狸精和别的精怪相比,最为突出且引人谈论的特点,便是优越的容貌了。
这美貌往往跟旖旎风月关系紧密,多少凄美的传奇故事,都由此产生。
他们说,狐狸精天生会媚术,会勾引人,迷惑人,祸国殃民,是毁坏朝纲、败坏风气的妖物。
涂山的每一只九尾狐都背负着这样的骂名出生,哪怕他们还什么坏事都没做。
涂山玉对此深恶痛绝。
所以他苦练剑法,提高修为,藏匿身份。
一步步走到如今。他可以自己杀掉任何一个想杀之人,他不需要任何人来怜惜,不需要靠魅惑他人来达成目的。
涂山玉冷笑一声。对方要谦让,他也不客气,本来他就没多想睡地下,现在直接上了榻,剑就搁在枕边,和衣而卧。
都要睡下了,终于安静了,可以摆脱那个絮絮叨叨的神经病了。
但涂山玉闭着眼睛,一时没有睡着。
后腰有些发痒,心也痒痒,九只雪白蓬松的尾巴尖止不住地、想往外冒。
睡前打理皮毛,这是他、一只爱干净讲卫生的狐狸精养成的良好的习惯。
习惯是不好更改的,这还是他头一次没把毛皮弄干净就睡下了,他感到少了点什么,很难受。
都怪这人!
如果不是他,涂山玉不需要和别人挤着共处一室,可以安心舔毛洗脸,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烛火已熄,室内昏暗。
涂山玉的衣摆动了一下,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钻出一截,试探似的,小心翼翼的。
他还是没能忍住。
等了许久,他再三纠结,分一缕余光留心着地上那边,还是轻轻放出了尾巴。
他以为那穿黑衣的青年已睡熟才铤而走险,所以,当对方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他整只狐狸都抖了一下。
苍渊其实没睡,听到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猜测那白衣修士也没睡,又搭话道:“这地方荒凉偏僻,连住处也破成这样,你为什么要来这儿?”
不等涂山玉回答,他就又道:“你也是冲着那躲进秘境之中的凶兽来的,对么?”
“……”尾巴差点没被吓飞,尖端的毛发刹那炸开,跟朵蓬松的狗尾巴花似的,又在一瞬间消弭无形,尽数收了回去,涂山玉无语至极,反应过来时额角已渗出冷汗,他喘一口气,平复了呼吸才道,“也?”
“你也是为猎杀梼杌而来?”
“算是吧。”对方的回答模棱两可。
“什么叫算是?”涂山玉不喜欢模糊暧昧、不清楚的说辞。
之前就听店主说过,别的房间住满了天衍宗的弟子,他们是为猎杀梼杌而来的。
涂山玉也是为猎杀梼杌而来。
但听到天衍宗弟子来猎杀梼杌时,他的内心并无波动。梼杌是什么水平的凶兽?几个天衍宗弟子能解决得了它么?难说。
但这个人……涂山玉跟他交了手,知道他有杀掉梼杌的能力。
如果他杀了梼杌,那自己是不是就可以省事了?
“我暂时不想杀它。”黑暗中,苍渊悠然道,“只想活捉了它,带回去剥皮。”
“……剥皮?”涂山玉罕见地愣住了。
“你不知道么?你的仙门没有修习过关于异兽的课程?”苍渊道,“梼杌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浑身上下都是宝,它的皮毛,入药那就是第一等的补品,可治百病,制衣那就便如混金之物,刀枪不入。”
涂山玉:“……是吗。”
“你知道要怎么剥梼杌的皮么?这可大有讲究。”涂山玉随便搭了一句,苍渊便误以为对方有兴趣,继续讲了下去,自以为补上了他那不称职的仙门没上的一课,“首先呢,剥皮的时候梼杌得是活着的,若是等它死了再剥皮,可就没那效用了。”
“想要得到一张完整的皮,从脊背下刀是最好的,手得稳,心得细,慢慢把皮与肉分开,不……”
他慢慢讲来,竟不辞繁琐,说得事无巨细。
“够了!”涂山玉难得声音颤抖。
“怎么?”苍渊意犹未尽,“本座还没说完呢。”
涂山玉:“……不想听,闭嘴,睡觉。”
这血淋淋活生生的讲述……涂山玉听得九条尾巴尖上的毛彻底炸开了花。
在苍渊的讲述中,刚收回的尾巴又冒了出来。
他又不是只没成年的小狐狸了,怎么连尾巴也控制不住了?他暗骂一声,迅速再次把尾巴收了回去,一点儿也不想打理了,仿佛慢一点就会被人活剥了去。
涂山玉想说自己不怕,可刻在血脉中最深处的、属于兽类的本能还是令他颤抖。
九尾狐族和梼杌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没什么好物伤其类的,但这剥皮之痛……每个走兽都能感同身受。
怜香惜玉?
呸,道貌岸然!
这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喜欢剥兽类皮毛的人,就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