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朝廷新贵动作轻地跟鬼一样,硬是叫屋里的两位毫无察觉。
“虽说不周弟子煞有介事地催她快去地窖看看,但直到凌鹤寻掀开地窖门时,她都还不以为然。
“她家的地窖里最多就是萝卜白菜,能有什么线索呢。
“不过她转头一想,自己确实很少下地窖来。
“不,是几乎没下来过。包括凌千迟和凌二锄头也一样,凌二锄头懒,很少囤菜囤粮,家里地窖聊胜于无。
“地窖的寒气儿一丝丝从她脖子里溜了进去,青砖越来越暗,手里的红烛却亮亮地照出了一座牌位。
“......先姊叶氏扶疏之神位,生于xx孟春望日,卒于xx仲秋朔时,胞弟二锄头泣血稽颡。”
“火光烧动,向下照去,依次堆放着剥皮刀、杀猪刀、药块、冥符、勒灵绳。
“凌鹤寻苦苦追查数年,看见这套东西,怎会不熟悉?
“这一件件,正是害得她父母双亡,满门抄斩的祸根。
“可现在,这玩意儿却在养父家中的地窖里偷偷藏着。
“灵位上还大言不惭地写着‘胞弟’。
“好一个‘胞弟’,凌鹤寻嗓子一哽,她忽地想到了之前那个缠着母亲借钱的亲戚......如今倏然对上号了。
“她齿间漏出淅淅惨笑,手上的火烛跟着晃个不停,跳着跳着,猛地灭了。她抬手按了按眼眶,那里又干又涩,一滴泪也没落。
“她甩开蜡烛,出了地窖,一把推开了主屋的门,里面凌二锄头正满脸堆笑地讨好着旁边的余鬼差。
“她头一次对这副讨好的面容感到浓烈的恶心。
“以前这张脸是为了养家糊口,如今一瞬间变味了。
“余鬼差饶有兴致地转过脑袋,一对细细长眉微微一挑,眼角含笑,薄唇轻勾,‘呦,凌侍郎回来了。’
“他邪乎的目光从凌鹤寻眉头一直滑到心口,嘴里低不可闻地嘟囔了半句,‘可惜了。’
“鬼皮灯笼分三等,甲等灯笼要取三岁以内幼童的皮,三岁小鬼的皮子细腻,做出来的灯笼莹润透亮,手指那么一摸,哎呀呀,软和。乙等灯笼则是取十岁以内的孩子,这时候孩子的皮已经长开了,虽然做出来的灯笼颜色深了点,手感多了一份韧劲儿,不过也算是别样的抓感了。至于这丙等,就是二十之后的皮了,这时候的皮子颓了,没血气儿了,价格要打折不少。
“如今的凌鹤寻已经是丙等了,于余鬼差而言,实在是憾事一件。
“余鬼差旁边的凌二锄头瑟瑟回头,心中直打鼓,暗骂道这丫头忒猝不及防了点儿,他还没来得及把余鬼差送走呢,怎么就回来了......他不是傻子,知道余鬼差一直惦记着自己丫头和小子呢,平常极力避免他们撞面,可惜今个出了岔子。
“凌二锄头两片嘴唇碰了好几次,‘二、二妞怎么今个回来了,也不差大壮给我说一声,我连菜都没准备呢......’
“凌鹤寻不语,她目光刀子般地割向余鬼差,却只看见死气、死气、死气还是死气。
“她头一次在一个‘人’形的生灵上见到了何为死气。
“阴稠的死气从余鬼差的笑语间流出,缠得她心口一紧,直觉告诉她,这......是一只鬼。
“于是她按兵不动,没有发作,如以往一样冷淡平常,‘之前忙着稽查盐课,许久没来了,今个来送点银子。’
“凌二锄头悄悄松了一口气,丫头还跟以前一样,没啥不对劲儿的。
“他昨个都想好了,等这次给余鬼差办完事,他就彻底不再干了,省得自己成天提心吊胆的害怕。
“这回他是真的下定了决心,甚至连北地春都统统烧掉了。
“他实在是怕够了,不想继续了,也不敢继续了。如今丫头当官了,是清清白白的廉政好官,小子的生意也颇为兴旺,是实诚靠谱的商人,无论他家丫头还是小子,都和他不一样,是难得的好人。
“他凌二锄头,该停停了,不能给孩子添危险,不能叫孩子活在鬼的旁边。
“姐姐一家的死,他至今还记着,那天刑场之上血腥直传十里,人头滚滚落地,云上金轮灼热,满天惨白,把哭嚎全都蒸干了,只留下黑压压人群里的凌二锄头兀自又惊又惧又悲又喜。
“他不知道叶扶疏有没有看见他,可他是真真切切的看见了叶扶疏,那个雍容舒雅的妇人此时被狼狈异常地按在地上,活像条垂死挣扎的疯狗。
“当晚,凌二锄头一宿没睡,哭得昏天黑地,可惜哭也没用,他就是个贱皮子,都把姐姐害成这样了,还是一闻北地春的药味就软了膝盖,继续窝窝囊囊地给余鬼差干活。
“于是这次他拿了把菜刀压在枕头底下,发誓说,如果自己再馋北地春,就剁自己一根指头,让这身贱皮子长长记性。
“天色愈深,该交代的事也都给凌二锄头交代完了。余鬼差松了松肩膀,提起鱼竿告辞了。
“这会儿正是忘川鱼儿闹腾的时候,他不去抛两杆晚上睡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