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最后一点光芒被天际连绵的黑影遮去。
潭府堡上到处插着火把,堡长在堡墙上巡视,却见一个乡勇略有些紧张地喊道,“有人来了!”
堡长取出千里镜,两张熟悉的面庞映入眼中。
他不免“咦”了一声。
北边狂奔而来的两人,一个五短身材,是潭府堡的乡勇;一个高大矫健,是两个时辰前赶到潭府堡,声称是杨社长遣来送信给刘社长的。
“怎么回来了?”
堡长感到奇怪,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难道刘社长不在马铺田?
他按下疑惑,等着两人到了堡下,问了几个问题,确定人没错后,放下竹篮将人拉了上来。
“陈堡长!社长危急!速发乡勇救援!”
从竹篮跳下来,那高大矫健的络腮胡汉子急切大喊。
陈堡长怔住,四周乡勇纷纷看来,面色疑惑而又紧张。
“是社长的命令?”
有些发蒙的陈堡长看向送络腮胡去见刘今钰的矮壮乡勇,而那乡勇看看络腮胡,又看看堡长,最后为难地摇了摇头。
陈堡长脸色顿时阴沉下去,“兄弟,你莫开玩笑!你晓得守堡乡勇不得无故出堡么?社长多次强调,乡勇并无参战……”
“官兵杀你,会管你只是乡勇么?”络腮胡情绪有些激动,“社长爱护你们,才不让你们参战。但如今社长危在旦夕,你当真见死不救?”
陈堡长恼怒,却也担心刘今钰安危,看向矮壮乡勇问道,“社长当真危急么?”
那乡勇迟疑答道,“社长堵着明军的生路,明军杀红了眼,明军又人多……”
络腮胡却已等不及了,绕过陈堡长高声喊道,“兄弟们!情况紧急,否则我也不会明知社长对乡勇的禁令来鼓动诸位救援!
“现下官兵与我社将士,皆是只靠一口气撑着!只要诸位兄弟做出驰援的动作,官兵那口气散了,我社必胜!
“我不敢说无人伤亡,但我敢说只要大家去了,定然能救下社长!”
附近乡勇已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说着什么,很快便有人说道,“救!我们去救!没了社长,谁晓得以后还有没有农联!”
众人纷纷表态,络腮胡看向陈堡长。
陈堡长一脸无奈。
按他本意,他也想去救援,但乡勇都去驰援,一旦发生意外,或是潭府堡有失,他难辞其咎。
“陈堡长!”络腮胡大声说道,“现下不是犹豫的时候!潭府堡再重要,规矩再重要,也没有社长重要!”
络腮胡的话语异常坚定,炙热的目光更是叫他不能直视。
“也罢……”
陈堡长刚刚松口,络腮胡便抓着他肩膀说道,“陈堡长,光乡勇略有些不足。让堡中百姓也一起去!”
陈堡长瞪大眼睛,“你疯了么!百姓如何能上战场?那不是送死么?不可能,绝无可能!”
“陈堡长,夜已黑了,官兵看不真切,只要举着火把,官兵哪里晓得是兵是民!”
络腮胡手劲很大,抓得陈堡长两肩生疼。
“人越多,官兵越是恐惧,越可能立即投降逃命,反倒不会有危险!人若少了,一旦官兵心里存一丝希望,便会与我们拼命!”
陈堡长白着脸道,“不行,不可能……”
络腮胡追问,“陈堡长可曾问过百姓行不行?”
陈堡长不松口,络腮胡松开手,面色一冷,“行或不行,当由百姓自己来答!”
说罢络腮胡便叫上几个乡勇去了堡内,陈堡长几次张嘴欲言,却说不出一个字。
其他乡勇也动了起来,去拿武器、火把等物。
陈堡长一声长叹,“也罢……”
既然阻止不了,便只能帮着那络腮胡快些动员百姓赶去救援。
百姓远比陈堡长或是络腮胡自己预料的热情,连妇孺老人都有报名去的。
“刘社长杀了多少害人的贼匪和狗官兵,我们举火把而已,算不得甚么!”
“便是死了也无妨!小老活够了本,只拖住狗官兵,让社长多杀一个也是值的!”
“我们是救社长,也是救自己。要是社长败了,大同社没了,以后谁给我们撑腰?”
“我死了不打紧。只有社长活着,我家几个崽才能活着。”
百姓情绪高涨,陈堡长感动之余,言辞恳切地劝说妇孺老人留在堡中,但没人听他的。
他向络腮胡求救,却不想这位也是疯了,居然来者不拒,只将半高孩童、腿脚不便的老人排除在外。
堡中拢共两百多个避难百姓,一百五六十都要去。
陈堡长深感不安,但已没了回头路。
潭府堡大门打开,乡勇开路,百姓紧随其后。
虽说乡勇称不上兵,但训练过与没训练过差距实在太大。
乡勇夜行军时保持不住阵型,但起码不散,而一众百姓出了堡门成了一团,走不了一里路,便上东一块西一块,前一片后一片。
陈堡长和络腮胡只能尽力让百姓不掉队。
“快了!”
前方远近各有一簇火光,密密麻麻的黑影如同飞蛾奔向北方那簇,络腮胡虽担心战况,却也稍稍放心。
“胜负未……”
突然间一声猛烈的爆炸声,远比寻常铳声震撼人心。
铳手脸上的恐惧霎时大盛,明军骑兵趁机疾驰过来,砍下几个人头,发出一阵欢快而又残酷的笑声。
铳手队伍的混乱在扩大,隐隐有崩溃之势。
“不退!”
刘今钰高呼一声,提刀上前。
“不死不退!”
“我今日与诸位一起,不死不退!”
明军零星的箭矢射了过来,刘今钰却昂头挺胸站在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