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被庄啼死死按着,江乐鹿简直想要冲上去扇江勒鹿两翅膀。
旁边的洛淮亦有一瞬失语,怒道:“你这莫不是眼睛脱窗?”
江勒鹿这回倒没与他争论,只是看着庄啼默不作声。
他似是厌极庄啼这般隐忍不发的模样,皱眉正要说什么,空寂的街道中,却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只见一男一女策马而来,一众小厮打扮的人提着灯笼火把,人声沸腾,浩浩荡荡小跑着跟在后头。
江乐鹿几不可见地皱眉,动作自然往马车前沿上一靠。
整个人几乎隐没在马车的阴影,散漫地抱胸而立,也不知有意无意,宽大袍袖恰好挡住庄啼身形。
他扫了眼洛淮,转而对身后侍从淡淡吩咐道:“把他的嘴堵上,若是发出一点声音,你们的舌头也不必要了。”
那队列为首的少女很快看到路边的萧檀婴,利落翻车下马。后边的男子则是一脸不耐。
原是午时才见过的楚家兄妹。
二人俱是没注意到旁边的江勒鹿。楚凝月两步跑到萧檀婴面前,气息仍有些乱,道:“你说你,说好我找人送你回国师府,怎么一转身就跑没影了?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
她语气严厉,萧檀婴心中理亏,根本插不上话,老实低头挨训
再看江勒鹿那厮躲在马车造成的视野暗区,完全没有过来帮忙解围的打算。
刚还好好的,藏什么藏,害羞不成?!
“你还非要来找。你看他都走到这儿了,离那江狗的府宅也没剩几步路,让他自己走回去得了。”
楚文卿也靠过来,眼睛却是不怀好意地粘在一旁的凌绯色身上。
“这位姑娘,夜深风大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凌绯色一展折扇,笑而不语任他打量。
楚凝月知道自己哥哥脾性,矜持咳了一声。楚文卿听出其中警告意味,又见这紫衣女气度高华不似寻常,多半是不好得罪的,悻悻掐了念头。
他无聊地打量四周,忽地瞧见胡同里,一清秀少年被一群黑袍人围住,眼尾通红,嘴也被堵着,依稀一副饱受蹂躏的模样。
他顿时来了兴致,只当这群人是在上演什么活色生香的好戏码,想要一睹为快,却瞥见夜影浓重处,一双淬着寒芒的眼睛。
楚文卿疑是错觉,揉眼去看,熟料下一秒,被人掐着咽喉,硬生生甩开一段距离。
余人大惊,慌忙去扶。一众小厮举着火把上前,正要一照究竟,抬眼却见数道黑焰朝自己袭来。
这场面虽邪门得像是厉鬼索命,到最后,却只是熄了他们手中的火把。
黑暗中,有人厉声呵斥:“何人装神弄鬼?敢伤我家公子!”
“闭嘴!丢人现眼的东西,都回来!”楚文卿咬牙切齿道,那一摔叫他脸上挂了彩,新旧伤口叠加,看起来狼狈无比。
众人投来不解的目光,他却不解释,扑通一声跪倒。
“拜见国师大人!”
这声音似是惶恐到发颤,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根本不敢多看,连忙跪下行礼。
楚凝月冷静道:“我等不知国师大人驾临,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所有火把和灯笼都被熄灭,黑暗中只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引得心中恐惧更甚。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听得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起来吧。”
简短几字,低沉冷淡,听着极为年轻。
楚凝月从前只听闻此人恶名,如今抬了眼也不敢随意打量,谨慎地匆匆一瞥,目光存了几分讶异。
好俊。
她心中暗叹,却听江勒鹿继续道:“你就是楚凝月么?抬起头来。”
将军府众人眼皮狂跳。
可国师既已发话,无人敢不从。楚凝月心中惴惴不安,缓缓抬头。
只见面前伸来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一片金红色羽毛安静躺在掌心。
楚凝月不解:“这是?”
“什么好东西,我也要我也要。”
萧檀婴过来凑热闹,踮脚想摸一摸。
江勒鹿使坏地把金羽毛抬高到他碰不着的高度,弧度好看的唇角勾起无情的嘲笑:“矮子没有。”
萧檀婴:“……”
发觉楚凝月还在一旁看着,江乐鹿微抬眼帘,道:“听闻今日是将军府绣球招婿的日子,却被我家那孽障搞砸了。这片凤凰心羽,权作赔礼。”
楚凝月望着那片羽毛,轻声推辞:“无碍的,大人不必计较此事,何况此物贵重……”
江勒鹿闻言却浅淡一笑:“不过是羽毛罢了,楚二小姐可曾听闻,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他说得颇为轻巧。
实际上,这心羽只有在凤凰涅槃时才能取下。一千年的时间,也只能有一两片,据说能化解无妄之灾,能护主平安,是连上界挤破了脑袋都未必能拿到的玩意儿。
在场众人不知此物稀贵程度,眼中只余艳羡。
至于那诗……
楚凝月自然是听过的。
只是这类直白的词曲,对于她这种世家女子,往往意味着禁忌与放浪形骸。
恍惚中,她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少年。
倚着长剑,英姿飒飒,如琼枝一树。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不忍沦陷。
像是某个不可言说的绮梦。
楚凝月骤然回神,再看向江勒鹿,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在那双黑沉沉的眼中,都无所遁形。
一时间心乱如麻,她抬手接过那片羽毛。
楚文卿见妹妹无事,松了一口气,战战兢兢道:“国师大人若是无事,我等就先告辞了。”
江勒鹿本是望着别处,闻言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楚文卿被他的眼神惊了一惊,连忙收回目光。
好在江勒鹿没有别的什么吩咐,楚文卿灰溜溜带着一帮手下离开,慌不择路下,都没发觉楚凝月并没有跟上。
她犹豫地看向江勒鹿:“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我有一事……”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便可。”江勒鹿不留情面打断她,目光平静扫过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庄啼,有些心不在焉。
“但若是想帮你兄长说些让他复职的好话,那你可找错人了。”
半天的时间,绣楼发生的那些事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一出事儿,楚老将军就诚惶诚恐领着儿子进了宫。表面上说是请罪,说到底,是想看看此事还能不能通融一番。
革职这样的大事,被一个黄口小儿弄得像是一场儿戏,换谁都接受不了。
“……不是关于兄长那件事。”
楚凝月静默片刻,忽地俯身朝江勒鹿行了一礼。神色紧绷,却透出一股坚定。
“大人或许也听过坊间传言,小女出生时便被大祭司定下凤命的预言,小女愚钝,恐辜负深恩厚望,望大人能够出面,证明那预言所言非真……”
众所周知,国师和大祭司常常意见不合。
尤其是十年前,两人更是因为开凿南北运河一事,打得天昏地暗,几乎把城郊的地皮的都翻了个遍。
两人虽同是神职,但到底是江勒鹿压越琳琅一头。
楚凝月:“……只要您一句话。”
凌绯色多半是觉得自己挺有话语权,啧啧摇头,贴到江勒鹿耳边小声道:
“你们宁国的丫头格局都这般小么?当皇后多好啊,只要把皇帝耗死了,再稍稍有些手段,什么不都是她的。”
楚凝月没听清,但她极有分寸,心猜这女子是与江勒鹿熟识之人,就没有多问。
江勒鹿置若罔闻,只是朝着楚凝月伸出一只手,似是要拉人起来。
明明上一秒还是拒人千里的模样,转眼就变得和颜悦色。
萧檀婴无言翻了个白眼。这老妖精惯会用皮相迷惑人,一点都意识不到,自己这般性情无常,才是世人真正畏惧的地方。
楚凝月不敢妄动,又听江勒鹿继续问:“为什么?”
语气闲散,似乎不想帮忙。楚凝月有些着急,情不自禁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