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哈哈大笑,掸掉落花披衣拱手,“师叔前几次圆场还未谢过。”又看向少年,逗他道:“千重山弟子都像我这般蛮得很,一天天好勇斗狠,你这般斯文不行,不妨到我这里多来几趟,学学什么是横蛮之术。”
霍峰主轻嘘了口气,恳声道:“如此多谢了。”又嘱咐自家后辈,“还不谢过师兄……师叔。”
少年从睫毛下偷溜我一眼,小声道:“谢过师兄。”又悄悄望过我头顶,声音落得更低,“李师兄,你头上都是花瓣。”
越莳凝目相望,向我微微一笑,“李世兄。”
此时此刻,旧日重朔,依旧桃林熏风,蓝衫磊磊。
只是桃花懵懂无知,数百年后,花犹是人已非。
我按下腰间跃跃欲试的却邪,上前见礼,“越真人。”见他转头向时发髻不知如何如何恰被桃枝勾住,两绺长发垂落面颊,愈显得檀发如墨,面似脂玉。
他亦有所感,伸手去抽桃枝,或许枝条纤细,又或他鬓发过于浓密,竟未拨分开来,反倒更扯出几分凌乱,他无奈低眉一笑,抬头看我道:“李世兄帮个手如何?”
我脚下本来在悄悄退后,被他唤住只能止步,握住剑柄点头,“好,这树捣乱,我就这削它。”
越莳粲然一笑,“解发就可,何必伤及树木。”见我踌躇,蹙眉奇道:“世兄有何为难?”
我点头,“确实有点为难。”说着手指并起虚虚一扫,剑气如电激出,几缕乌发瞬间斩落,飘飘落于树下,其中尚缠绕半根细枝,这才清清嗓子继续下去,“学艺不精,实在对不起真人。”
越莳凝视落发残枝半晌,似笑非笑睇来一眼,“世兄如此利落,实在不似学艺不精。”不待我绞尽脑汁,手扶断发之处眉头微皱,“无妨。只是这般到底不够整齐,难以见人。”又比了比另外一边,沉吟道:“都非等长。”
我本来就在努力不琢磨这个细节,他非这般反复说,就跟有个小蜜蜂努力向耳朵眼里钻一般,嗡嗡嗡的好生难受,忍了半天没忍住,建议他道:“真人束发如何?”
越莳恍然点头,“好。”环顾四周摇头道:“却不知簪子落到哪里去了。”见我瞪他,满脸无辜道:“不如世兄帮我找找看?”
我肯定自己找不到,就跟以他修为愣是解不开桃枝一样,然而明知此人有心戏弄,可如今我是被无心火定真炉跟他栓在一起,却也不好推据,上前装模做样看了看,果然树上树下空空如也,咳嗽两声,“居然找不到,奇哉怪也。”
越莳锁眉更深,叹息道:“唉,这倒是失礼了。”说着手夹断发向我一笑,“世兄不介意就好。”
……我介意得很!
这个看不得不整齐的毛病伴了我几百年,从李阁变成李平都没改过来,委实顽疾,估计将来登仙后所创的大千世界都得排得横平竖直,各个大小均一。
……唉。
我食指狠命跳了两下,偏偏一阵风吹过,他乌黑头发飘飘散散的,更加显出断口处异常锡醒目,每一根发丝都在戳我的眼。
……唉。
我抬手折下身旁一段桃枝递过去,“用这个如何?”
越莳笑盈盈点头道:“好主意。”说着绾高黑发,在掌间缠了两缠,却不接桃枝,眼望着我道:“还望世兄相助。”
我手握桃枝有点发懵,硬着舌头开口:“在下从没做过这个,怕是做不好,真人不如自己来?”说着就想把枝条塞进他掌心,谁知他倏地将手撤回袖筒,“平素自有婢女打点,我却也不熟。”似觉失口,向我歉然道:“我并非意指世兄,抱歉。”
我自不计较这个,一时想说要不就这么着吧,散着就散着——可是那乱七八糟的头发真伤眼——皱眉道:“好。”出手如风,桃枝就跟小剑似的直横向他发间,然而不知他鬓发太过顺滑之故,居然钻了点缝就坠了下来。
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我瞥了眼越莳,俯身捡起桃枝,再度出手挥枝,然后又再次眼睁睁看着木枝从他乌发上滑落肩头,一路坠过地面,不死心又试了两回,次次如此,无奈之下只能咬牙道:“真人仙发,区区不能为,要不……”想说就这样吧,可心里实在刺挠,话都到嗓子眼了愣是堵在原地。
越莳侧眸,似有不解之色:“怎么?”
我手捏桃枝跟捏跟通火条似的烫手,天人交战半晌,一狠心一跺脚,“罢了。”到他身后束发。只是他长发果然太过滑密,总是插不严实,不得已只得左掌覆上他手擎稳长发,右手执桃枝,小心将枝条引入发髻中,总算将他长发簪紧,只觉如释重负,刚要松手退后,不想他忽开口回头,“可好了……”
下面的话就此淹没无声。
有什么轻轻掠过物品唇边,稚羽般轻柔,带着温暖。
我脑中轰隆一声,抬拳要砸,恰在此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尖叫骤响,如针刺穿耳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僵直转头,就见小绢人飘在半空,正手指我惊声尖叫,小小面孔满是惊诧羞怒,而它身后三三两两的,正是同船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