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隔了水雾看彼侧岁月似电光石火,朝来暮去,霜凋夏绿,看水中人孤身离了千重山,自此覆雨翻云,搅起无数风云变幻,看他软硬兼施,嗔痴怨缠,平定非澜阁无数波澜,脚踩无数冤魂怨灵,一步步踏上他父亲曾坐过的位置。
他支额端坐,环顾满座高朋俊彦,笑意盎然,玉色襟袍迎风盈盈欲振,风雅高洁若谪仙。
水帘忽而微颤,粼粼光影倏地灰去,略略晃眼,煌煌正堂又变化成为微明微寐的暗室。
残烛将近,满室昏昏,层层叠叠的纱幔在床-笫撞-击中抖动不止,留下半地颤颤灯影。
不知过了多久,帐中响起长长的吟漫声,一只手腕同时自内神出,挣扎着揪紧垂坠的鲛纱,在数声短促又剧烈的喘-息后,那幅罗纱裹着手腕垂落床边。
片刻之后,纱帘半掀,越莳缓缓坐起。
他的亵-衣轻柔而雪白,青丝披散,唇与面颊写满艳红的情-热。
他垂坐半晌,似在平定紊乱呼吸,忽地粲然一笑,抬头发问:“看够了?”
我略略讶然,眼前一晃,有道玄衣身影已然现出。
烛光掩映出他浓眉深目,鼻挺唇薄。
——顾惜崇。
他抱剑而立,面带讥诮,“都说新任阁主日夜修炼无上心法,原来是这么个无上至法。”
越莳直若不闻,五指缓缓探入长发中,一下一下梳理鬓发,悠然道:“听说顾师弟心愿将成,恭喜恭喜。”
晦色自顾惜崇面上闪过,他冷笑道:“我只有一个师兄,却不是阁主你。”
越莳勾唇一笑,梳理长发的姿态愈发舒缓,“这般喜事都不能顾师弟减些刻薄,难不成心火难抒?”
他缓缓起身,赤着双足走近顾惜崇,伸出手慢慢抚上他肩头,喑声道:“要不要我帮帮你?”说着朝他耳孔轻轻吐了口气,
顾惜崇一侧的细发都被吹得稍乱,他神色却纹丝不变,言语嘲意反倒更深,“阁主处心积虑诱我来此,就是为此?”
越莳咬唇而笑,手指攀上他颈部肌肤,指尖一点点向下,如蛇般滑入他的衣-襟内,柔声道:“你说呢?”
顾惜崇全不躲闪,静静站在原地任他动作,随着那只手探入之处越来越深,他眼底讽刺之意也愈发浓烈,“阁主以色-诱人,是要惑顾某做下错事,于此方能阻止其事?”
越莳停下动作,眸中俱是讶然,忽然笑出声来,愈笑愈是大声,“……哈哈,顾师弟真是有趣,哈哈……”顾惜崇面色开始缓缓结冰,越莳却笑得几乎止不住。
他抽出手,指尖缓缓拭过双唇“……阻止你?为什么?看你被师兄煎熬折磨实在是人生乐事,我又阻止你做什么?”
一道厉光呼啸而至,暗室瞬间被劈成两半。
顾惜崇屹立于裂缝另一端,长剑在手神色凛然,“他不是你师兄!”
越莳瞧了瞧足下那条深不见底的地缝,展颜一笑,“若你真没有这番想头,又何必三番两次否认。”
顾惜崇冷笑一声,似是不屑欲走,越莳却已在深缝边缘坐下,垂下两只光赤的脚,淡淡道:“我不过善念大发,想要救你罢了。”
顾惜崇冷然道:“一个自身难保之人在此空言大话,岂非笑话?”
越莳闲闲道:“久病成良医。我既能自救,便能救人。”
顾惜崇剑尖凌空一点,叠叠层层的鲛罗纱哗然而分,只见床-笫间锦被高耸,其上金丝银线历历闪光,而金银光辉中,一张透明的皮薄薄摊开,半幅挂在床头,因这阵剑风颤动起伏。
他嗤笑一声,“连自读都只能倚赖幻象,何谈良医!”说罢剑光陡然一亮,身形就此消失不见。
越莳眼望空无一物之处,神情不带半点波动,他静坐良久,方弹袖起身,那道深邃地缝在他身后无声无息的闭合,没有留下半分破碎痕迹。
他越过罗纱与锦被,来到窗旁斜身而倚,手指一点点轻抚衣襟,让松散的襟口重又整齐洁净,从容又平静。
天边寒月高悬,漠然垂望世间无数悲欢的起落。
他眼望月光,唇边绽出一层薄薄笑意,声音低柔又安静,似有预言。
“他会回来的,你会等到。”
他头顶三尺处,一柄古拙长剑悬空高垂,月光流过剑鞘,映出他无悲无欢的侧颜。
却邪。
我缩回扶剑的手,掌中凉意犹在,似那抹寒凉月光隔着许多许多年,终于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