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之愿吗?”商扶庭直起腰身,抬眸看向段怀野,心中泛起一丝苦楚,他缓缓而道,“我幼时父母被修罗所害,若非师门收留,未能有我今日,可我学艺不精,未能替父母乡亲报仇。这等血仇不能亲自去报,实属遗憾,但却不能加于道尊身上,徒增道尊杀孽。也未能报师门养育收留之恩,也为遗憾,若此等也加于道尊之身,便置道尊于不仁不义之地。那便请道尊善待姜芜吧,最起码让她快乐。”
段怀野蹙眉,“让我善待姜芜?”
商扶庭颔首,随即展颜一笑,“这样我便没有挂心事了。”
段怀野捏了捏商扶庭的肩膀,“好孩子。”
商扶庭应了一声,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虚空握了握拳,十七年的光阴匆匆而过,到最后手中依旧如出生一般空荡荡的,曾经母亲握着他的手时是甜的,后来是苦的,再后来苦中带甜,甜中带苦,磕磕绊绊地长大,白天流血,晚上流泪。
可惜,人生无常,好在最后能短暂地握了一下姜芜的手。只可惜,姜芜在他的世界中如同元日的烟火,漂亮又短暂,让人心驰神往,又让人满怀遗憾。
烟花不会一直夜空绽放,但是姜芜却可以一直漂亮。
“道尊,弟子还有一事。”商扶庭合眸在段怀野面前俯首,“弟子身上还背负着师门血契与姜芜所设的同心咒,若是可以,还请道尊耗费心思解开,莫要让她受到牵连。”
段怀野欲言又止地看着商扶庭,心中五味杂陈。
寂满揣着四片龙鳞,兴高采烈地走进客栈内,他先是拉着雾沅鬼鬼祟祟地进了房间,将房门插好后才将龙鳞取了出来,一一指着龙鳞说:“姜芜的,商扶庭的,眠眠的,这个是给你的。”说完,他将其中一片龙鳞推给了雾沅。
雾沅讶然,“给我的?”
寂满点了点头,“毕竟你帮我跃天门也受了很重的伤,这片龙鳞便用来给你疗伤吧。”
雾沅看着手中流光溢彩的银色龙鳞,忍俊不禁,“这便是你不让我进入龙潭的原因?”
“若是让你听到,我还怪难为情的。”寂满将另外三片龙鳞收了起来,“我去看看姜芜在不在,然后将龙鳞给她。”说完,他便揣好龙鳞,兴致勃勃地走出了房间。
“姜芜,姜芜,你在不在房间里?”
寂满抬手拍着姜芜的房门。
姜芜也是刚刚回到客栈,将披风搭到木施上便听到了寂满的拍门声,她上前开门,笑着问道:“你们回来得很快啊,拿到龙鳞了吗?”
寂满点了点头,拍了拍胸膛,“我可是寂满大王,区区小事能难得到我?”说完,他便将两片龙鳞举到了姜芜的面前。
“两片?”
“是啊,两片。”寂满笑着说,“你一片,商扶庭一片,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姜芜伸手接过龙鳞,笑着说:“谢谢寂满。”
寂满看着姜芜发自内心的笑容,反而有些不适应,他挠着头发说:“不必客气,你也帮我跃了天门不是吗?而且这次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别再耽误了,赶紧拿去给那小道士服下吧,先保住他的小命要紧。”
“好。”
姜芜送走了寂满才拿着龙鳞进入商扶庭的房间,她用戾气将龙鳞磨碎,再用热水冲开,凝成水珠没入后者的口中。
商扶庭饮下龙鳞后,苍白的面色逐渐红润,他神情朦胧地睁开双眸看着姜芜,勾唇轻笑,口中呢喃道:“小春神。”
姜芜神情一愣,面色逐渐冷峻,“你糊涂了,春神是句芒。”
沈确带着宗华一路御剑飞行,临近深夜,天气严寒,顾及到宗华的身体,两人不得已在并州边界的一片树林里落脚。
宗华冷得瑟瑟发抖,靠在火堆边取暖,身上裹着沈确给的棉披风,唇色依旧呈现出一种寒冷的蓝紫色。
沈确见状往火堆里又添了几块木柴,“还是很冷吗?”
宗华忍着打颤的牙齿,磕磕绊绊地说:“还好,还好,还可以忍受。”
沈确一脸担忧地看着宗华,片刻后她起身用太阿剑在空地上画着法阵,阵成后她收起太阿剑,伸手将宗华拉了起来。
“阿……阿确……做何事啊?”
沈确跪坐在法阵中心,她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宗华坐下。
“我之前不是答应过你嘛,替长灵一族祈福之事,现下我便交给你。”沈确双手合十,缓缓得合上了双眸,“师尊说我们灵修没有本命器具,同等修为下会比剑修、药修、器修差很多,但是我们灵修却可以连接生生不息的天地万物,让天地万物都可以为我们所用。”
宗华伸出自己的双手,轻轻地呵了一口气,随后学着沈确的模样双手合十,“阿确,我应该说着什么吗?还是要念一些经书,往生咒一类的?”
“我教你一段口诀,念完以后,你就在心中默默为长灵一族祈福,希望枉死之人能够早登极乐。”说完,沈确便念完了口诀,合上双眸为商扶庭祈福,临走之前她未能见到师兄,心里总觉得惶恐不安,希望他健康平安。
宗华点了点头,念完了口诀,不自觉地将祈福说出了口,“希望长灵一族能够早登极乐,希望母亲能够与舅舅团聚,身体康健,希望舅舅常胜没有痛苦,希望姐姐常奉眠的眼睛能够早日好起来,希望哥哥和父亲平平安安,希望神仙姐姐能够天天开心,希望商道长修为日益精进,希望阿确无忧无虑,希望寂满早日化龙,希望雾沅能够放下心结,也希望我能早日找到妹妹。”
沈确闻言睁开双眸看向宗华,此时月华如练,透过新春的树枝,在后者虔诚的脸上撒下一片斑驳。
沈确突然觉得心中柔软的部分塌了一块,她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与雾沅相处不多,是如何知晓他有心结的?”
宗华垂着双眸,想起雾沅那双承载着满满忧愁的双眸,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清楚,只是见他整日里愁容满面,虽然不知晓他的心结在何处,但是他确实一副郁结于心的模样。”
沈确勾唇一笑,“有感觉暖和一些吗?”
宗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不冷了,有一道暖烘烘的热流自他的腹中,顺着血液流经四肢百骸,他一脸新奇地说:“真的哎,突然就不冷了。”
沈确说:“恭喜你,已经引气入体了,无论你以后是否修行,都可以利用那套口诀走一个小周天,强身健体用。”
宗华瞪大了双眸,他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其中细小的漩涡气流,“这便是真元运转的感觉吗?”
沈确合起双手,继续合眸祈福,“也得益于你的血脉,否则根本不可能这般快引气入体的。我们既然降生于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手足之外,总有你觉得珍视的东西,或者珍视你的东西,一时半会的挫折不算什么的。”
宗华缓慢地收敛了脸上的喜悦,他侧眸看向沈确,目光似水,柔柔静静,“阿确也遇到了类似的事情吗?”
沈确合着双眸说:“只是一些小时候的遭遇了,我现下拜入了师门,遇到了这般好的师尊和师叔,还有胜似手足的师兄师姐,所以那些苦难和遭遇也不算什么了,都是组成漫长人生如云流水般的经历。”
宗华觉得心中一阵酸楚,神情无奈又动容,“阿确,你一定是经历了很多,才会有现下这般感悟吧?”
沈确说:“都过去了。”
宗华静静地看着沈确的侧脸,觉得她看起来比自己都小,但是却因为经历有了如此多得与她年龄不符的心境,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宗门子弟,像她这般大的女孩子,都是父母的掌心珠,亦或者师门中的心头娇。
但是沈确,既没有娇纵蛮横,也没有恣意妄为,而且十分知大体,生得一颗七窍玲珑之心。
“阿确,你受苦了。”
【客栈 商扶庭房间】
段怀野起身,手肘撑着膝头,掌心不断得揉搓着自己的眉眼,缓慢得适应着现下的这副新身体,一头乌黑的长发瞬间染上了雪的颜色,逐渐变成了银白色。
姜芜神情警惕地看着段怀野,背在身后的手凝了几分戾气。
段怀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起身,整个人气势突然变得锋芒锐利,他定睛看着姜芜,随即笑出了声,“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商扶庭呢?”
段怀野刚要开口,却垂眸看了一眼身前,他神情有些诧异地抬手摸了摸前襟,感受着姜芜在这具身体上留下的同心咒,随即无奈地一笑。
“我们这么多年没见,难道你不想先同我叙叙旧吗?开口便问那个小道士,难道你不知晓,他便是我,我便是他吗?你不相信这句话,总该相信太初剑这个死物吧?”
段怀野抬手欲召太初剑而来,却发觉早已感受不到太初剑的存在,他眉心一拢,当即吐出一口鲜血,神情难以置信地问道:“太初剑折了?”
姜芜见状心中松了一口气,“太初剑既是商扶庭的本命剑,也是你的本命剑,在未修复之前,你们谁也活不了,你夺了商扶庭的身体又如何?照样如此苟延残喘。”
段怀野面色微凝,随即丝毫不在意地坐在了脚踏上,并朝着姜芜伸出了手,“天书给我。”
姜芜没有任何迟疑地从袖袋中取出天书递给了段怀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