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风遥同燕须霁靠在一旁尚且完好的树下休息,湛江离缩在一旁打着哈欠,拒霜把一堆沾了泥土的铁锹收拾好堆在一旁,看向思绪游移了大半天的岳寄欢。
“别走神了。”她走过去,从身后拍了拍岳寄欢肩膀,“我瞧着时辰还早,空闲不忙,我们今日比试如何,也免了更多杂事。”
岳寄欢回神,闲闲问:“你不等着明日?我瞧你今日困倦得很,打得动吗?”
拒霜舔了舔唇角:“我比你还多睡了一个时辰,我倒是想问问你打得动吗。”
她虽是在询问,话语中却添满了肯定。
岳寄欢找了棵树靠着,微阖眼皮:“也可以,不过打完晚饭是赶不上了,到时候请膳堂给我们开小灶?”
“很饿吗?”拒霜压住眼底那点微薄的蠢蠢欲动:“打完我亲手给你们做饭,怎么样?”
她瞧起来实在是战意愈浓,不打不罢休的模样。
旁边的燕须霁“嗷”一声:“你们快些,拒霜你莫要食言,我等着你的晚饭。”
一时无话,拒霜只是定定盯着前方的岳寄欢,等待着对方肯定的回答。
风温柔地拂过,吹起几人翻飞的衣袂。
“行。”岳寄欢离开了后背紧贴的树干,缓和着睁清楚眼睛,“那快些吧,我今晚想吃酥酪——”
话音未落,尾调恰巧消散在空气中。拒霜已然抬脚,足尖一勾,地上散落的枯枝如有生命般轻盈的跃进她的掌心,她飞身一旋,枝头直冲岳寄欢面门而来,瞧上去十分有十分的狠辣与决绝。
岳寄欢斜身躲过,侧脸被拒霜手中尖锐的树枝微微划破了一点,滑下一粒粘稠的血珠流过唇边,腥气淡淡。
她没由来的抿唇尝到了这股血味,记忆忽地跳回前些日子在羡水城被伞妖追杀时,那被揉作一团的符咒小球擦过脸颊的痛觉,和现在很相似,几乎是激发出她心底一点难言的杀意。
岳寄欢眼睫微动,她踩着四周几棵粗壮的枝干来回飞旋,伸手将不知道是那棵灵树上的枝干一把折下,恰恰抵住了拒霜猛攻而来的树枝,这树枝在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月光下更像一柄锐利的剑,刺激得她双眼酸痛无比。
她向后趔趄两步,手腕一转,发力将身前的人抵开转变攻势,猛烈迅然地将对方不断往后逼退,两道身影在树影婆娑间几乎要模糊成风。
拒霜被岳寄欢一直往后压退,两人双眼都有些微微泛红,她接连往后急急退了几步,见岳寄欢战意愈盛,只得飞快低喃了几句,掌心握着的树枝蓦地生出一道刺骨冰凉的冰霜,险些激得岳寄欢手腕一抖,手中的树枝差点滚落在地。
不过岳寄欢也没打算再拿树枝作剑。
在拒霜掌心中那股纤脆的冰霜蔓延过来前,她干脆把手里的树枝甩开扔掉,飞身向后跃了几步,抵在身后不远处的树干上,飞快朝着天阶口这片宽阔巨大的灵树丛中跃进,拒霜瞧见,如一条星光直冲冲随之而去。
湛江离在一旁看得懵懂,她紧紧抓住湛风遥衣袖,小声问道:“寄欢姐姐和拒霜姐打得如此凶悍吗?”
湛风遥拍拍她肩膀以表安慰:“毕竟事关拜入师门,打得凶些也正常,没关系的。”
湛江离低低哦了一声,这方天地一时间又安静下来,只剩燕须霁喟叹道:“今夜怕是吃不上她亲手做的晚饭了。”
茂密灵树丛深处,两道身影几乎以肉眼不可企及的速度穿梭林间,也不知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等到两人都再次看清对方的脸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岳寄欢被拒霜一把扼住喉咙,重重跌在地上。
她后背摩擦着地上的碎石与泥土,下意识往空中躬了一下身子,呈现半蜷缩的状态。
明明是看起来狼狈不堪的姿态,她颤抖的手却早一步放在面前扼住她脖颈的冷漠少女身前,指尖酝酿起一阵躁动的灵力,不偏不倚落在对方心口处。
脖颈处的冰冷使她咽喉痛凉,整个人漫上窒息的错觉,拒霜看上去也不比她好多少,脸色白得几乎要与头顶月色融为一体,身体微不可察的战栗着,心脏处还蕴着不经意的抽动起伏,整个人看上去羸弱单薄。
双目相对,没有人说话。
良久,或许是双方带来的杀意和痛感都太过明显,岳寄欢嘴唇嚅嗫了几下,还是问出了那个她想问很久的问题:“你为什么也非要拜入玄意师尊门下?”
她的声音嘶哑又冷脆,愈听愈痛彻。
拒霜背对着月亮,眼睛黑漆,五官隐匿在黑天里,只能依稀刻画出一个模糊的身形,反问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你呢?”
“没什么不好说的。”岳寄欢张张口,“我需要他,他也需要我,我没办法再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我们所有人。这就是我的理由,拒霜。”
四周突然刮起一阵强盛暴烈的风,裹挟着无尽的苍白与无措袭向倒在一片树林中狼狈无力的两人,这股风中还依稀混乱着几缕冷冷的寒霜,不过一息之间便被风完完全全覆盖,整片灵树丛轰然发出一声巨响,烟雾尘埃,什么也瞧不见。
天阶口,燕须霁三人被这声吓得一跳。
天阶上,还在爬梯子的众人纷纷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疑惑又震惊。
凌云宗大殿之中,只余下一片沉默。
无人知晓倒塌在树丛里的二人究竟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她们究竟使用了多旺盛充沛的灵力,刚才播种好的灵树丛此刻已经倒塌完大部分,破破烂烂得比之前更盛,一塌糊涂,灵树丛体无完肤。
风动霜寒,一句低弱得不能再低弱的声音消散在黑漆漆的天,却并不充斥退缩与害怕,只是像那种春寒料峭的时节里房檐屋瓦上层层化开的冰霜,被孤零零的徐风一吹,就一滴一滴连珠落下,漾开后平静又冷淡。
无悲无喜,傲骨如霜。
“你赢了。”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