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刚那股在谢忧面前的狠劲一下子软塌塌败在段无瑕这小姑娘面前。
那日天场选拔,她在花林中同谢忧打了一架的事情段无瑕显然是看出来了,只不过顾忌着她自己不想说,对方便也没强求。仔细想来这段无瑕终究是从小活在遥香谷仙家宗门中的孩子,心思必然差不到哪里去,这么多的事情下来不可能对她一点没有怀疑和猜测。
她这一路下来几乎满身破绽,想不怀疑都难。
不过段无瑕终究是把她当成了朋友,便也事事让步,假装不知。
面对前方那道漆黑的影子,岳寄欢停下了脚步。她站在离段无瑕身后不远处,聚焦目光片刻,道:“无瑕,你要问什么便问吧。”
风中沉默着,只有隐约能听见的春蝉鸣声,回响在寂静的月夜。
良久,段无瑕沙着嗓子开口说:“我听说你入宗门几日,同别人在凌云宗天阶口树林里打了一架。”她原本带着细稚的音线低了几分。
岳寄欢轻轻嗯了声。
“我当时除了想到你是不是受伤了之外,还想了些别的。”段无瑕开门见山道,“比如谢忧和宋师兄为什么自天场选拔后便一直针对你,为什么你会在刚开慧灵根的时候就能熟练掌握灵力,毁掉了那么一大片灵树丛。”
岳寄欢面色不改,只是静静听着她把这些事情像黏糖一样揉开拉长。
她不想骗段无瑕,但至少现在,她需要先找出一些恰当的理由来圆上这些奇怪又支离破碎的事情。
段无瑕略略侧身,影子被霜白的月光拉得纤细而薄:“你被我们从羡水城带回遥香谷那日,我的人就瞧见了你腕上的印记。还有,你大概不清楚,天场选拔那日我为什么要再次问你,‘刚刚真的没发生什么吗’?”
“因为你的脖颈上,留着断水剑的剑痕。”她很肯定,蝴蝶发带在夜空中生动地翻飞,“同银丝一样,我不会认错。所以那日你去花林里同谢忧打了一架,是不是?”
岳寄欢微阖着眼,还是回答她:“是。”她喉咙干涩,还是隐瞒添补了一些事情经过:“他不信我,我们便打了一架。羡水城会受伤是因为我连着赶了好几日的路,为的是来寻我家表亲。之后又带着三三跑很久,体力不支才会被伤到。”
“我知道你们都在怀疑我。”岳寄欢捻着裙边纱,很平和地说,“我原本也想过隐藏起一些,至少不要让我的言行同身世看起来实在不符。”
没等段无瑕开口,她继续道:“可我要完成的事情,无法让我这么做。”
岳寄欢说:“从遇见你们那一刻起,我就完全没有要遮掩太多的意思,你们很聪明。”她心思转圜间,抿唇道:“这些事情我之后会和你一一解释,其中大多是我同二师兄之间的秘密,你不信我,总归信他的。”
“我的说辞太苍白了。”她单薄的身体在风中挺立如纫草:“但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我自出现在羡水城,又救下三三,再至遇见你们去到天场。一切我都无恶心,甚至,我比你们想象的更想要护住寻仙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岳寄欢一顿:“也罢。方才谢谢你,无——”
“行了。”段无瑕打断了她,问:“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你把我当作朋友吗?”
面对这个看上去冷静又聪明的小姑娘,朗朗风下,岳寄欢不会犹豫:“是。”
她已经做好了今晚和谢忧在众人面前撕破脸的准备,自然也做好了在段无瑕面前撒完谎两不来往的准备。
这般局面下,岳寄欢竟然一时间摸不清段无瑕这姑娘究竟是生气了还是厌恨了,总归怪她隐瞒太多,活像个满口谎言胡话的骗子。段无瑕若是一气之下离开,她拿什么脸和这个难得交心的挚友接着交往。
缘分难猜得要命。
她上一世明明认识段无瑕这么久,和对方也只是点头之交。
这一世不过同对方熟悉逾月,却是难得有了如此绝对的信任。
如今段无瑕这么一问,她心中莫名浮起怪异的酸痛感。
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拥有纯粹情感的感觉。
西走廊的鲜花依旧开得艳丽。
黑漆的空中填着一轮满月。
远处的映月亭长廊忽地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隔着点点花丛,昏暗不远处的段无瑕一身黄衣如月吹拂。她脸上不由自主地变成面对岳寄欢时含着笑意的表情,紧接回身迈出了停滞已久的步子。
发丝缠着的绸带像绿枝嫩叶将她包裹其中,是带着生机的美丽年纪,她像一只扑朔的小蝶。
对于岳寄欢记忆里堆叠的数百年来说,眼前的段无瑕于她而言就是个单纯的小孩。
还是那种上一世不太熟悉的小孩。
现今,一切都有些不同了。
刚才佯装大人模样的无瑕一下子缓和了情绪,想起来自己才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岳寄欢看着这道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漆黑的月夜忽然充斥满灿阳。
她跃着步子跑过来:“我知道了。”
她张开手紧紧抱住她:“小欢,不论真假是非,我们都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