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竹乖巧坐在桌旁,常浮娓娓道来。期间还用了个神奇的阵法,将从前的回忆变成了画面,恍若回到了千年以前的藤城。
这个故事要从苦哑藤族说起。
它们死后,藤城一片生机盎然。碧色藤蔓缠绕的城池中,各型各色的妖走在落满绿叶的地面之上,掩面谈笑。
那座青色山石造成的神殿两侧墙已经垒了一半,苍天的古朴柱子撑起巨大屋顶。
屋内白玉神像的身形已经清晰,几名苍老的藤匠坐在藤蔓铺成的高台之上,精细地雕着那尊神像的眉眼。
在极其遥远的远方,有一只苦哑藤妖站在北方耸起的山脉上瞭望着往下的场景,他眼尾处那抹淡红如同泪水一样,有人叫了他的姓名,唤他常浮。他的身后传来悠远的声音:“世间再无苦哑藤族,你无处可去了。”
一盏白烛被丢下,落在他的身侧,青铜砸在山石之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常浮回首,却见不到任何身影,他伸手捡起了那盏白烛,安静地看着,而后又摆回了石块之上,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山。
他回到苦藤山中,将居所木门掩上,打扫着落灰的砖石,擦拭着屋内的摆设,倚在窗旁闭眼休憩。他的模样生得轻浮懒散,举动却十分端庄得体,睡着时一动不动。
再次睁眼,他看到了床边的小方桌上又摆着那盏白烛。
还是那道声音,有些雌雄莫辨,带着懒懒的倦意:“为什么不试试呢,点燃它,你就能见到它们。这世间魂魄不会轻易散去,它们在等着你。”
他回首时,只听到了声音却不见任何踪影,他未曾相信那声音,只是看了眼白烛就往门外走,到了他常常采药的地方。
他久久望着日出的方向,眼睛一瞬也未曾闭上,仿若石像那般。
往后百年,只要他在的地方,就会听到那声音,无时无刻,每时每地,直到他动摇。
百年后的某天,他举着白烛看了许久,从清晨阳光升起,直至月色落下。
他站在入城的山脉望去,藤城中熙熙攘攘十分光明,身后苦藤山寂静无光。
他点燃了白烛透过青色火光,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长辈,教导他们善良的长辈。
抚哑问他,城中是否安定了。
他答道,已经安定了。
常浮熄灭了烛火,对着天地叩首,而后将那白烛装进古木做成的匣子里,交给了明琅。
而后又如同往常那般缓缓走出了藤城,就如同当年他走出族长屋中那般。他的面容很平静,总是很平静,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时间又过去百年,那声音还在他的身边,总是重复着一句话:“它们都在等着你。”
在某天夜深之时,他望着周围放好的烛火,安静地将白烛收进包裹之中,往藤城走去。离去时有只小妖见了,便一路跟着。
那日正是苦哑藤族诸多妖灵死去的日子,到藤城中已是清晨,各色藤妖皆来祈愿感恩,却不敢直视他的双眸。
神坛之下无数的妖熙熙攘攘、摩肩擦踵、低声呢喃,没有妖注意到他将背上的白烛放入了明火坛,只以为那是祭祀之礼。
阳光逐渐斜去,弯月渐渐升起。
他坐在神坛之下安静地凝视着周围的一切。许久之后他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坐这干什么?”郁缠从神坛之上跳下,脸上覆在面具,身上带着一股火焰灼烧的气息,他垂眸看着,手中沾着干涸的血液,身上的服饰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身躯。
常浮很轻地问着:“你受伤了,为何这么迟才来神坛?”
“从前的旧敌。如今终于大仇得报,很是痛快,来迟了些别介意。”郁缠随手将那面具取下,露出烧得面目全非的脸,黑色的骨头横在面庞之上,显得如同恶鬼一半,缓缓道:“它们快被烧死了,一点点小伤不碍事。”
常浮面色无异,只是伸手触碰着郁缠脸上那入骨的伤口,手上太过于用力将那已经覆上血痂的皮肉划破,却不曾言语。
郁缠看到了常浮身侧的火光,闻到了对方身上飘出的清香,这种香味他曾在地下闻过,那是白棉族油脂,点成灯烧着不灭。
他往后退了一步,又将面具戴上:“早些年就听说你要复活已死亡魂,没想到是真的。”
他们已经两百零七年未曾相见,自从苦哑藤族回苦藤山后,他们便形同陌路。
常浮闭上了双眼,不言不语。
“没想到百年未见,你心肠还是这么软。藤族许诺你们的优待未曾兑现,它们都怕你,怕你们责怪。”郁缠说完,夺过常浮手中点着的白烛,转瞬就消失,而后站在神坛往下看。
底下只有如同蚁虫一样渺小的藤妖身影,他将火把丢入明火坛中,白烛见火即燃。青色的火焰摇曳之下,没有亡魂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