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了,都乱了,乱得猝不及防,也乱在情理之中。双方积蓄已久的矛盾被手下的争执点燃,顾龙甩开顾虑,连带着那日被暗算的账一起算,直接与顾虎动起手来,顾虎躲闪中出手回击,好好一个灵堂,顿时鸡飞狗跳。
吊唁宾客走了大半,余下的人躲在各处看热闹,下人们不敢劝阻,只能苦着脸等他们闹完,只有顾韵傻乎乎地在人群中穿梭,徒劳地劝架,在一片喊打喊杀声中显得格格不入。
苏璟安看得瞠目结舌,悄悄对沈宁钰说:“顾韵这是豁出去了啊。”沈宁钰白了他一眼,示意他先别说话。
顾龙和顾虎两不相让,打斗间甚至动了真刀真枪,顾韵不忍,抱住顾虎的腰让他冷静下来:“你们当真要在父亲灵前动刀吗?”
“大姐看清楚了,是二哥失心疯要杀我!”顾虎奋力扭动着身体企图摆脱她的牵制,却发现顾韵像粘到他身上一样,他来不及思考这是为何,眼看着顾龙趁势冲过来,他怒喝一声,“大姐放手!”同时身体也铆足劲向前冲。
他以为顾韵还是如刚才一般死死抱住他不松手,这一冲用了十成十的力,不成想她竟真的松了手,巨大的惯性让他不受控制地往前猛冲,直直撞到了顾龙的身体,短刀来不及入鞘,等他反应过来时,顾龙已经口吐鲜血,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太急了。”
四周渐渐安静,所有人都被眼前场景吓到噤声,顾韵慌忙跑过去扶住顾龙摇摇欲坠的身体,凄声吼道:“找大夫!”
顾虎双手沾满血,后知后觉当下有多少围观者,内心慌乱不已,面上依然强装镇定:“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他这一刀刺得很深,虽未正中要害,但顾龙很快就因失血过多失去意识。顾虎成为众矢之的,有人直言顾虎杀父之事未明,又当众杀兄长,尊此等无情无义之辈为主,难以服众,曾跟在顾三身边的老人也对他的行径失望至极。
但他们向来奉强者为尊,顾家才失去主心骨,决不可在此时生乱,顾龙生死难料,顾韵又难当大任,也只有顾虎能支撑起家业,这已是最优的选择。
“自古成王败寇,谁能成事我们便跟着谁,三爷命数已尽,便让他安息吧,顾家的未来,系于三少爷身上。”
有人率先带头,越来越过的人也不再固执地追求真相。他们都是从刀山火海杀出来的,谁能保他们的荣华富贵,谁就是他们的头,所谓真相,不重要。于是,这场风波很快以顾虎临危受命主持大局告终。
顾龙昏迷数日后悠悠转醒,睁眼便迎上顾韵担忧的目光,又从她口中得知,短短几日,顾家上下已变了天,一时怒极攻心,咳出一大口鲜血。
沈宁钰恰在这时端着药进来,他像溺水之人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哀求地看着她:“宁钰,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沈宁钰知他是要问是不是联手其他商行施压也没用,轻叹一声:“顾公子,我只是津口渡的普通商户。”哪能抗争过根深蒂固的顾家势力?
“不行,不行!”顾龙着了魔一般低语,“这一切本该是爹留给我的,我的东西,只有我不要的道理,没有被人抢走的份!”
顾韵接过药安慰道:“先喝药,眼下身体最重要。”
顾龙推开,紧紧抓着顾韵的手不放:“大姐,他杀了我们的爹,又两次想杀死我,你也不服他是不是?”
“是不是又如何?我还能改变结果不成?”
“我可以!爹在世时,分给我的势力足以与他抗衡,他无法在短时间内将这些人收归己用。”他激动不已,不慎牵动伤口,又渗出不少鲜血。
顾韵见状,冷静道:“可是,他已经控制住了所有人,顾家上下也默认他就是新家主,爹下葬后,就要举行继任仪式。你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需要静养。”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顾龙焦急万分:“来不及了,我再不回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白眼狼夺走一切!”
“放手不好吗?就像小时候一样,我们还是关系亲密的姐弟。”
顾龙一怔,猛地甩开她的手:“我真蠢,怎么会寄希望于你来帮我,除了劝我认命,你还会什么?你想岁月静好,就滚回你的别院!”
顾韵面不改色地说道:“你冷静一下。”
“你要我怎么冷静!”顾龙近乎绝望地吼道,“我唾手可得的一切都被人偷了去,你不懂这种感觉。”
顾韵将他的情绪逼到位,始终没有出声的沈宁钰一开口就让他吃了一颗定心丸:“顾公子不必如此,你还有机会。”
“你有什么办法?”
“不是我,而是你,你活着,还怕无法赶顾虎下台吗?”
沈宁钰轻飘飘一句,重新点燃了顾龙的希望,他脑子转得飞快:“大姐,刚才是我混蛋,我告歉,我醒来之事,还望大姐帮我隐瞒。还有沈姑娘,我此前托付你的事,有劳继续去做。”
沈宁钰不着痕迹地与顾韵相视一笑,果断应下,又道:“我与顾姐姐不方便过多停留,接下来会由我的侍卫负责你的安全。”
顾龙还没想起来是谁,就看到那个屡次冷眼瞪他的侍卫现身,虽然这次态度明显友好多了,但顾龙还是免不了害怕:“不劳费心,还是,换我的侍卫来吧。”
沈宁钰微微摇头:“你的人正被顾虎严加看管,只因我和顾姐姐对他构不成威胁,才能自由出入顾宅。”
“顾公子放心,有我在,保证别人动不了你一根汗毛。”苏璟安懒洋洋道。
顾龙虽觉哪里不对,但他几乎与外界切断联系,将信将疑间无奈答应,等沈宁钰和顾韵一一离去,与苏璟安面面相觑时,才后悔贸然点头。
苏璟安端来药碗放到他嘴边:“顾公子,该喝药了。”
他不理会顾龙的挣扎,一手扯着他的领子,一手将温热药汁一股脑灌进他嘴里,一碗药,半碗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将衣襟染污一大片,他装模作样地告歉:“属下粗人一个,公子见谅。”
说到底是沈宁钰好心给他留的人,顾龙便是有大少爷脾气也不好发作,何况身负重伤,无力谴责他,忍着不悦说道:“下去吧,我有事自会叫你。”
苏璟安依言走到外间,寻了个舒适的椅子坐下。顾韵原本打算将罗九娘安排在顾龙身边,又怕顾龙警惕,但一时没有其他人可信任,人选迟迟定不下来。碍于顾龙三番两次找宁钰,苏璟安决定亲自看着这小子。
他的位置正对着后窗,窗户半掩,后院花圃里花香鸟鸣飘进来,本该令人浑身舒适,苏璟安心头却生起一股恶寒。
他曾问沈宁钰,顾家几个主子到底做了什么,让顾韵心有怨气,甚至要让他们死,尤其是顾龙,傻是傻了些,但罪不至死。
沈宁钰那时正在凉亭,闻言指着前方一丛花:“它们能生得这样茂盛,花开得这样好,离不开花匠施肥。”
苏璟安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花花草草来,沈宁钰看向他,神情复杂:“顾姐姐说,顾龙院落有一大片花圃,用的肥料,是人。”
眼前的花圃里群芳争艳,苏璟安看了一会,直犯恶心,关上窗,不停地扇着扇子,行动间瞥到他书桌旁被掩盖的画纸,走上前掀开一看,是几张摞在一起的仕女图,角落标着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还有他看不懂的标记。
他在最下便看到了熟悉的侧脸,头戴帷帽,被风吹开,是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是沈宁钰。右下角的记号与前几张图不同,“沈宁钰”三个字,被鲜红朱砂圈住,仿佛画中人是他的囊中之物,她逃不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苏璟安的脸冷若冰霜,眼睛杀气腾腾地盯着顾龙的卧房方向,双手落在画上,平展宣纸被攥成皱巴巴的一团,直到被碾成碎片……
顾龙对此一概不知,他甚至忘了那日沈家商行再见面之后画了这样一幅画,只是觉得沈宁钰这个侍卫更加阴晴不定,周身仿佛时刻散发着阴沉沉的冷气,令他更加畏惧。
但他顾不得一个脾气古怪的侍卫,顾虎的继任仪式在即,顾龙仓促间布置好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
沈宁钰道:“我已经联系好各大商行掌柜,只等你下令。”
顾龙一心击垮顾虎,闻言许诺:“宁钰,事成后,无论你要求什么,我都答应。”
沈宁钰微笑:“现在说这些还太早,等平安度过明日,再议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