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渐苏拎着他的双手交叉按在背后,玄铁锁链似的扣住:“露着,你主子要看!”
医生眼里早无男女之分,而且自然界同性相斥,那个自己甚少关注的地方,你有的我也有,你长的我何尝短了?有什么看不得。或许李渐苏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外科医生、病理专家、解剖教授,做着仵作的营生,权当切磋医理、交流学习罢了。
可这终是荒郊野外,沈抒遥不是动物。毫无支撑点被风吹得乱晃,摇摇一歪,要倒只能倒在李渐苏的手心里,或者滚沸的胸膛上,脚趾用力抓马腹也没有丝毫作用,显得愈发可笑:“有人!”
“笑话,我的马在前头,谁敢骑到我前儿来?”李渐苏狼顾一笑,“便是开了恩赏他们看个新鲜,哪个又敢少看一眼?”
“你看就看,别碰我了……”
“我才不稀得碰,经多少人手谁知?骚得我腻得慌!”李渐苏在马上一纵一送,活似耍弄个布偶,又扔垃圾似的丢开了手,哂笑道,“我真也不明白。诗礼传家的小姐,贞洁都不要了,你何不学那烈女投缳,举身一头赴清池去?”
沈抒遥混乱道:“你真封建!”
“详解详解?”
沈抒遥不答话了。于是封建一词,李渐苏似乎理解成封邦建国。是的,本王就是这样血性的汉子!
雄风跃然,李渐苏一点爱怜化为乌有,又把人拉回了怀里把玩,眉梢轻挑,愈发封建地说:“你以为我九房妻妾是娶来看的么?碰你不得?你可真有意思,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你男人你主子听你的?要勾引人,一点本都舍不得下……故意迟迟疑疑的,想给我煽风点火?”
沈抒遥被他笑得耳热,舌头麻痹,似乎在马背上被钉穿了。李渐苏漫不经心的那只手,一番花样下来仍是纠缠不休。感觉李渐苏像那种功率很大的搅拌机,石磨碾谷日的一声,便给自己的脑子打了糊糊。
沈抒遥不知道怎样叫停他。首选是质问:“你……发情了?绝育吧。”
“沈小姐不生十个八个,我怎生舍得?”
次选威胁:“李渐苏!我对天发誓你断子绝孙,你要无后了!”
“哪个后?皇后娘娘倒能许你一个。”
事不过三,下达最后通牒:“信不信我让你腰伤复发,疼死你,它断掉!”
“哎!我这磕头碰脸的小冤家,你真想试试我的腰么?”李渐苏这下真笑了,“牡丹花下折了腰,纵是做鬼也销魂啊……”
沈抒遥万不得已,不住地望他脸上睃盼,内心希冀他还有点做哥哥的样子。回忆那些儿时的温馨,兄弟俩蜷缩在最底层的船舱,一对相依为命的小苦瓜,填饱肚子就是唯一美事了。
福至心灵,他忽说:“明天早上吃什么?”
李渐苏似乎不觉意外,什么怪话都接得住,绝掉不到地上。揉揉了他的肚子,邪里恶气地笑道:“灌汤包。”
这却很像以前熬夜胃疼,哥哥哄他睡觉的手法。痛痛的小包被揉开真的很舒服,渐渐酥了筋骨,软了大半。不像骑着真马在风里驰骋,像坐游乐场那种旋转木马,感觉只身堕入了一个童话世界。这是明朝吗,是他的梦想城。逐渐竟然不用李渐苏圈着他,自己一头扎在他彩虹糖果味道的怀里,飞扬的马鬃像棒棒糖扎成的花束,手臂攀着他南瓜一样的肩膀,夜幕下李渐苏的那双眼睛,在星群里也放光。他极偶尔回过神来:让李渐苏这个混球开心,凭什么?但自己的哥哥,沈抒遥怎么让他开心都不过分。最喜欢让哥哥开心了。于是玉软云娇温驯动人,管他今夕何夕?
臂弯蓦地一沉,怀中人竟主动偎来。沈抒遥满靠在他怀里,头向上仰着,推开他的手断续无力,可是好不容易推了走,又有一下没一下地想拨弄着他的眼睫毛。李渐苏亦有一种被甜甜腻腻的柔情蜜意包裹的感觉。一时都迷离,方才沈抒遥说的玉石俱焚、同生共死有几分真意,若真,那到底是自己的什么东西把他迷到了这种程度?
“别弄了,好奇怪……”
“娇什么。”
“哥……”
“哥哥疼你呢。”那嗓音染了夜气,无端蛊惑人,在耳朵里慢慢地环绕,“累你哥哥这么久,不谢谢哥哥?”
“……”
“哥哥疼你,是不是应该?”耳垂上的细汗像裹在软糖上沙沙的糖霜,一口就吃掉。
“可是……”糖壳,碎掉。
可是前世的沈抒遥,对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大呼小喝,断绝关系十几年不愿相见一面,连坐下来好好聊聊天的机会都不施舍。那个人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沈抒遥才幡然醒悟。如果时间倒回他们刚从海上来到陆地,沈抒遥上高中的时候,哥哥来接他放学,沈抒遥这次一定会用跑的。那时的他不知道,没有什么比做哥哥的弟弟更幸福了。此刻,他几乎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忙垂首盯着马鬃上凝的霜花。
眼窝酸胀闪着泪花,垂死也要挣扎,但李渐苏没有留给他拒绝的余地,把马绳系成项圈,项圈当做把手从后颈逮住,前面是轻重疾徐弹丝调弦,后面是提溜猫儿一样的绝对控制。沈抒遥如斯苦忍,竟然也全程抱着不舍得撒手,歪七扭八,只能是结结实实骑住了。
“你父兄就没教过你半点女儿家的体统?在男人面前扭成这样,”李渐苏扶着他的腰身含笑开口,指尖蹁跹,“还是个对你没有一丁点感情,连同情也没有的男人……”
李渐苏突兀不知说给谁听的,比较像催眠他自己。不是相信内心的冲动,不是服从灵魂深处的燃烧,并非对这具让人毫无欲望的儿童身材起了色心,什么血脉偾张情难自禁,更不是妒恨疏狂,是只有这个法子才能镇得住沈抒遥,弹压其志。他对于他,年龄是皇叔,辈分是哥哥,关系是未婚夫,但手段得是奴隶主,要像军队里驯马熬鹰养狗,一定要从小消除它倔强的性格。至于是否一切最可怕的事都有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开头,自己一步一步沦落到龙阳天分桃境新的低谷,那种微量的矛盾无助、内心撕裂、身份崩塌、妥协挣扎,无须困扰,就像梦中杀人一样。
至城南巷口,李渐苏翻身下马:“下来吧。”
沈抒遥腰似铅灌,在马背上纹丝不动。至于李渐苏方才做的事,他尽力去理解,但还是不理解。并非不通人事,是他不敢往深里去想。思路堵那儿,塌方,死了。
努力倾倒记忆,清空回收站。
忘不掉,想发火,想大叫着攻击李渐苏,没什么好话等着李渐苏!撕咬他蹂躏他是轻的,一把掐死李渐苏!骑脖子绞死李渐苏!碎尸万段李渐苏!
但真的很怕把李渐苏吓跑,上天入地还哪里去找这样一个活龙、宝贝呢?沈抒遥现在很珍重李渐苏的。他要可持续性地竭泽而渔,但不敢把真实的心思刻画得太外放。
李渐苏便见到他呆着,敏感而骚动的湿亮耳朵,焰火般瑰丽。连睫毛都被洇湿,眼睛却空茫。那一双分明无情的有情眸,涣然冰释过,偏生又冷硬了,总之透着股欠折腾的劲儿。越是拿乔作势欲拒还迎,就越勾起李渐苏作践他的兴头。
压着火气催他:“沈大小姐?”
好久,沈抒遥才疑似之间地说:“你全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这么叫?”
“知道什么?”李渐苏明着装傻。
“知道我并非……”沈抒遥话冲到舌尖上,一口含住咽下去了,放弃解释了,“你不要乱叫了,这是我的秘密。我说不清,也没有办法。”
“我可一声没叫,是你‘叫’得欢,野狗都引来了。”
沈抒遥只能摊出来明牌:“那你叫我沈公子,我就下来。”
“呵。尾巴又翘了?再哼哼唧唧招猫逗狗的,我体恤了你,马上就该换你体恤体恤我了……”
沈抒遥闷闷的闭着嘴巴,看腮的样子,好像又在蓄力了,酝酿憋个大的。
“好了好了,沈大公子!既男儿身有何不敢下来,怕又淹了么?”李渐苏张口就来,一张口就是老坏蛋了,“我又没给你打种,你就孵上蛋了?”
“你先去,我等一下。”换成沈抒遥在洞里出不来,死活不动,装木头人,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李渐苏没置可否,还算宽容体下,转身离去了。
来到这里,原是应了沈抒遥所求。
并非沈抒遥说得模棱两可,而是李渐苏自信,没用心听。好像是什么沈抒遥自白,说他不善言辞不知礼数,转托李渐苏求人办事,当个中介。李渐苏心里笑他不懂珍惜机会,琐琐屑屑鸡毛蒜皮,这叫什么登天的难事么?翊王殿下勾勾手指便能平山填海,只要哼一声,整个苏州明早都得变鬼城。
按沈抒遥指示的找过去,城南第三户——
敲门。
哦?这不林凤璋么?
林凤璋听到叩门声,从屋里一起身就觉天降异象。开门得见其全形,雷、电、云、雾拥护其体,果然真龙天子,翊王殿下大驾光临是也!
惊诧万分要行大礼,忽见翊王身后闪出个脸红红面若桃花的沈抒遥。
林凤璋这礼滞在半空没行下去,因为沈抒遥开门见山,说出的话让林凤璋整个面部肌肉抽筋向眼球施压。
“林先生,我想你当我的医侣,”沈抒遥说罢,心安理得地望向请来牵线拉媒的李渐苏,“李公子,劳你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