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晓君……是妈妈啊……”
“别过来!别过来!”
“我是妈妈啊!”
凌衣抬手弹出两颗裂火珠,膨胀的火雾瞬间淹没了女人的身形,但,只是暂时的……
没有井鬼那种哭号声响起,四周仍旧只有雨声。
“快过来!”凌衣朝呆愣的孩子大喊:“进院子!凌千帆,开门!”
门应声打开。
几个孩子也回过神,哭喊着推搡着往这边跑,然而似乎被烈焰灼烧“母亲”的情形吓到,三个孩子哭得更加惊天动地,跑的速度却比刚才还慢。
凌衣心急如焚:“快点!”
说完他又向火焰里再投了两颗裂火珠,火雾砰一声腾起数米,却反倒把三个小孩吓了一跳,哇哇大哭着在巷口瑟缩成一团。旋即,那团火焰转向了巷口——
来不及了……
井鬼已经习惯了烈焰焚身的不适,再次对准了猎物。现在三个孩子只能往巷子里跑……
凌衣脑中空白一片。
电光火石间,全凭本能。
凌衣跳下墙头,冰冷刺骨的水花溅了满身满脸。这一跃用尽全力,比起更靠近院子门口的着火井鬼,他离巷口更近。凌千帆在门口惊愕大喊他的名字,他已经无暇理会……
转身冲入漆黑的巷道,裂火珠扔到高处墙壁爆出明亮火光。凌衣看见了那三个孩子,大喊:“过来!跟着我!”
他虽未一步踏出过院门,但来镇上的第一天便熟记地图。这条巷子,拐个弯,能从另一个地方出去,同样是靠近院子的地方……
他一把抱起三人中最瘦弱矮小的女孩,踩着积水跑向记忆里的路线。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向左拐……快一点……
火光渐渐追了上来。
冰冷的空气仿佛要贯穿肺部,胸口刺痛,双腿如铁。然而,与之同时存在的却是飙升的肾上腺素,燃烧的心脏,沸腾的血液。
前面就能出去了!
脚步戛然而止。
凌衣望着面前的推车,油桶,扫帚,竹筐,垃圾桶……浑身的热血坠进冰窟。
堆成山的杂物密密麻麻,不可逾越。
“妈妈……找到你们了……”
温柔忧郁的声音传来,凌衣遽然回头,女子就站在离他们五米远的地方,摇摇晃晃着,步步逼近。
脖子以下,女人的身形倒依旧正常,只是衣服早已化成灰烬,只有几缕残破布片挂在裸露的身体上。
脖子以上,完全是井鬼的脸。
井鬼的脸并未覆盖女子的脸,却是长在女子的后脑勺上,一堆头发里有一张稀泥捏成的脸皮,五官模糊不清,该有眼珠的地方,长着带血的牙齿。
凌衣面色极差,他缓缓放下女孩,另外两个男孩也都争先恐后挤到他身后缩成一团。眼泪和雨水聚在一起,在凌衣肩上晕开大片温热。
他下意识张开双臂护住身后小孩,却也在井鬼逼近时忍不住后退半步。强自镇定下,思绪却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只能先艰涩开口:“钻过去……”
“找缝隙钻出去,出了巷子就跑到院里去……喊凌千帆开门……”
“钻?”
有个男孩迟滞地重复,倒是瘦弱的女孩此时最先冷静,趴在地上找了个缝隙,拽了拽凌衣的裤脚:“快来,这里有洞……”
“你们先走……”凌衣声音忍不住发颤,一股羞耻烧上脸颊,又立即拔高音量:“快点!”
“我的孩子,孩子……”
三个小孩依次离开,至少已经躲到了推车后面,凌衣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他耳边只有“母亲”的呓语:“妈妈……来了……不要害怕……”
那张脸已经悬到凌衣上方,他再次后退,膝窝抵在车上,小腿肚子感知到那片缝隙,几乎颤到抽筋。
他也好想走。
他不能再死了。
阿怜好不容易留下他的命,月魑现在非常需要他,他不能再死了,不能再……
“好孩子……你哭什么……?”
白皙的手抚上了凌衣的后脑勺。
黏着的污泥随即便如章鱼吸盘般紧紧吸附在他头上,一瞬间仿佛无数条寄生虫从后脑侵入大脑,带来浓郁的泥沼腥臭气息,凌衣几欲作呕,嘴却也被污泥封住。
泪水如决堤江水,大片淋漓。污泥如巨蟒缠绕,顷刻裹住凌衣几乎全身肌肤。就是此刻——
凌衣用力捏碎掌心的火珠。
熊熊烈焰冲天而起,手掌急剧的灼痛中,手背上的污泥也开始快速褪去。面部颈部的污泥随之松懈,凌衣闭眼,咬碎了口中的裂火珠。
“啊啊啊啊啊!!!”
火焰从口中升起,一瞬破除面部桎梏。凌衣急速俯身跪地,将灼烧的面部浸入污水之中。他终于听见了,井鬼的叫声……
果然还是有用的。
绝大多数变异只能让物种在某方面得到强化,完全免疫过去惧怕之物的可能极低。以前的井鬼只用一颗裂火珠外部灼烧就能解决,现在从内部入手,也是可以干掉的……至少可以一时摆脱。
就是,这招对普通人来说太疼了点……
但也不至于死。裂火珠是血蚀戮部某个队长用灵神制作的,并非普通火焰,烈焰最初爆发的刹那只是常温,随后急剧升高,越烧越旺无法扑灭。
凌衣只能看见火似乎熄灭了,没有一点凉爽的感觉。口腔里全是灼烧的剧痛肿胀的水泡,与之相比掌心疼痛似乎已经不算什么,污水的腥臭冰冷更是不值一提。只是水里的垃圾太多,稍有不慎便割破了嘴里的水泡,痛得他差点栽进水里。
好了,快点回去……
生理性的泪水止都止不住,凌衣一边胡乱擦去脸上的污水雨水泪水,一边找到那条空隙,钻了进去。还好杂物堆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庞大,他在气力耗尽前爬了出来,跑出巷道。
迎面撞上的,便是一袭粉袍。
桃花香气姗姗来迟,凌衣短暂怔楞半秒,狂喜着向对方跑去:“姐姐——”
唇瓣张开,流出一嘴的血。
卿桃低头接住扑来的孩子,结界张开挡住雨水,惊愕道:“你的嘴……”
惊叹间,一缕绿色光芒飞入凌衣口中,那些难以忍受的剧痛瞬间得以平息。凌衣嘴角咧起刚要道谢,却只撞见对方眼底浓郁的落寞与愧色。
“没有办法吗……”他攥紧了卿桃的衣角,音量越来越低:“分辨不出人吗……”
卿桃怔怔看着雨珠飞溅的水面,四周惨叫哭号不绝于耳。凌衣亦低头陷入沉默之中。此前没有井鬼变异的新闻,这是第一批变异的井鬼,已经强化出了更强的模拟能力和防御能力,必须尽快斩草除根,断不能漏掉一只逃了出去。
但若如此,满镇伤员,从何救起?
“抱歉……”头顶忽然呢喃出声,凌衣仰头。
卿桃低头注视着他,笑容如同种荷花那天的艳阳。
一只纤细的手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柔软的掌心里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霜寒刺骨:“请原谅我……”
脖颈一凉。
凌衣并没感到痛苦,直到看见视野里染红的围巾。
那本来是条白围巾。
他盯着围巾好像看了好几年,实则却只有短短两秒,头颅很快落进污水中。扑通的水声里,他听见卿桃温柔而平静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水面上传来——
“没关系的,全都杀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