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黑石赫,1989年12月20日出生,比圣诞节早上五天,比澳门回归中国的时间早上十年。与此同时,我也是在澳门回归后的第三年——2002年,离开中国,来到日本。
在母亲意外身亡的噩耗传来之前,幼稚而又平庸的我从未想过我的人生轨迹将离开原本设想好的轨道、扭曲向无法挽回的地步,只是抱着赶快读完中学后考个本地的中专,再找一个清闲的工作岗位——最好是图书管理员——这样的想法,庸庸碌碌地浪费掉我的一生。但当十三年来未曾谋面的生身父亲在我的母亲意外死亡后忽然出现在追悼室门口时,列车脱轨的声音随着他不容置喙的邀请一起,在母亲的棺材边响起。
那时的我似乎并没有选择。在中国举目无亲地在工厂做工的母亲在因操作不当而身亡后,没有留下什么遗产,生存都成问题的我为了活下去,答应了“父亲”的邀请,坐上了人生第一次见到的私人飞机,与飞行云一起离开中国。
这里并没有什么需要我去付出什么怀念的东西——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已经离开了这片土地,只有妈妈她的灵魂还不可见地徘徊在这片土地的上空。
至于我的人生中,除我之外称得上重要的人,第一是在我离开中国前不久逝世的我的母亲,第二则是一对兄弟,又或者像他们向我说过的那样,那两位“统管六本木”的皇帝:
灰谷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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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灰谷兄弟,是在我上国中的第一周。
那时我才刚刚到日本不久,三个月突击训练下的日语并不流畅。幸好没人来搭理我这个看上去阴暗孤僻的怪人,这让我没有机会去展示我糟糕的口语,避开了尴尬的问询来处的环节。
我抱着母亲唯一的遗物——一个数码相机,在课后时间时在校园里熟悉布局,然后不幸又幸运地撞上了校园恶霸在自行车车棚教训人的意外事件。
我依稀记得那天还有些热,四月的微风中尽是花香。
留着挑染中长发的少年坐在他人的身上,完全无视对方支撑在地上那颤抖的四肢,吹毛求疵地观赏着自己的指甲。他待在舒适的阴凉处享受人肉椅子,一如后来我所了解到的他一样,只讨好处。
另一个少年还在和站都有些站不稳的人打架,与坐着的一人不同的发色在阳光下异常夺目。暴力明显让他沉醉其中,由于视网神经受到过分刺激而导致的精神亢奋,似乎催使着他的每一次挥拳。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因发生在中学自行车棚显得荒诞却也合理的一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要去检举的心情和想要搞明白谁对谁错的考量使我没法迅速做出决定,只好安静地躲在角落,通过相机镜头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是那个悠闲的家伙先注意到了我。
“喂,你。躲在角落的那个。”
他的声音很好听,和秀气的脸不同的低沉,实在是蛊惑人心。
那个当下,我并不认为他想对我不利,于是只是放下了相机探出头,示意我听见了他的招呼声。我的隐匿能力不弱,想来应该是相机镜头上的反光让他发现了我的存在。
“来帮我们拍张照片。”他看着我的脸说。
我稍加思考后边点头。有什么好拒绝的呢?长得漂亮而又对我并无敌意的少年在公众场合发出的普通而又能轻松办到的请求,我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拍了拍手,正揍人的那个少年马上就走到他身边了。
“大哥,怎么了——这是谁?”看上去纯良无害的少年指了指我。
“嗯——不知道,”他看着我问道,像是忽然想起来还得知道我的身份这件事,“你是谁?”
“黑石赫。我是刚转来的一年级生。”我用略显怪异的日语说道。
“比我小两岁呢。我们是灰谷。我是蘭,”他拍了拍弟弟的背,“他是竜胆。”
我按照礼节教的回礼鞠躬。
“那么黑石同学,给我和竜胆拍一张照片。”又是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倘若放在暴脾气的人身上应该就开始打架了吧。我一边打开相机一边想。幸好我是个从善如流的好人。
他们俩应该常常拍照,尤其是哥哥蘭,找镜头的能力很强。不需要太多时间,我便拍下了几张让我满意的成品。
我将照片给灰谷蘭看,他点点头。
“拍的不错。”他轻描淡写地说。
“你很适合当模特。”我没忍住多说了几句话,但对面毕竟是陌生的不良分子,话说出口我才觉得不妥,想道歉时,却瞥见了他的笑。
“很有眼光嘛。”灰谷蘭的笑容似乎有认真训练过,恰到好处地彰显出他的魅力,让人忍不住想再拍一张。
“之后麻烦直接把洗好的照片送来我们家吧,我们不常在学校。”灰谷竜胆说。
弟弟比哥哥有礼貌,是好孩子。虽然提出的要求也是一样的盛气凌人。
我把随身的笔记本递给他们,灰谷竜胆接过去写了地址。
“作为回礼,以后要是有人要欺负你,那就报我们的名字。”灰谷蘭笑眯眯地说,他身下的人发出一声哀嚎。
看我的眼神移向了那个正在哀嚎的人,灰谷蘭挡住了我的视线。
“不要多管闲事。”灰谷蘭警告道。
我点点头。“如果变成尸体会很难处理的,请小心。”我微微鞠躬道辞。
这实在是发自肺腑之言,因为我实在不想初来乍到就卷入什么莫名的死亡事件里。试想开学没多久就被警察通过学校找去录口供,不管是从实告知亦或是为他们隐瞒,都麻烦得要命,简直是噩梦。
但是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二人早早就已因为杀人被关进少年院过了,甚至因此扬名于整个东京,于是就使得这句诚挚的叮嘱变成了可笑的段子。
不过那一刻的我尚未被告知真相,于是只是抱着“为什么他们的眼神那么奇怪”的疑问,在灰谷蘭的首肯下离开了自行车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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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前说过,我是初来乍到。
那么带我离开生活了十二年之久的故土的人,也需要被提上一嘴。
毕竟他才是我一切不幸的根源。
黑石要,我生物学定义上的“父亲”,同时也是目黑区最大极道组织「黑石组」的现任组长。
据他所说,我作为他的女儿,被背弃他的女人带离了黑石家。
但有趣的是,整整十二年,他都仿佛早已转世投胎一样从未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任何印象,但在我的母亲意外去世后,接到消息的黑石要不知为何直接从法国的谈判桌上飞到中国,亲自把我接到了日本。一开始我为他的热情对待感到受宠若惊,第一次接触到各式各样奢侈而又精致的物品,甚至还得到了他说为了弥补我十二年来的苦难生活的数目惊人的“补偿金”。一切都像是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事情,他甚至说出了“你是我失而复得的宝物”这样肉麻到让人无所适从的话语。
但好景不长,我落地日本的第三天,他便不由分说地给我安排了为期三个月的特训,将我。经过三个月的堪称刀山火海的训练,我清楚地了解到了我所处的困境。
随时都会被杀,谁都可能杀我。
那些教学内容,涵盖从日语学习到社交礼仪、赌博老千到杀人藏尸、隐匿跟踪到秘密刺杀的各式各样的东西,高度紧绷的神经使得我最近张嘴闭嘴都离不开说这些实在有犯罪嫌疑的话题,这也是我缄默的原因之一。
训练结束后,他并没有见我,只是让照料我的训练时的老师兼保镖的那个男人给我带了一句话,就把我塞到了六本木的一间高级公寓楼里。明明他是目黑区的霸主,却硬要把我安排在六本木,让我在这生活和上学,这之中的违和感让我或多或少地感觉到了,我在他眼里大概率是一个备用的棋子。
但我不想死在极道斗争之中,身中数枪,血肉模糊,也不想被当做筹码在未来的某一天被送到哪个陌生男人的床上。所以,我对黑石要,以及他派到我身边的任何人,都保持着警惕,也尽量将自己与极道划开界限。
入学以来,我便坚持要求那个保镖在离学校百米的地方就把我放下。碍于我搬出了他上司的名义,他还是同意了我的要求。
虽然一跃成为了日本极道大小姐,但人生依旧是一眼望得到头。我只能尽量延长一些自己自由的时间,偶尔,奢望一下能够走上坦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