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抱歉了竜胆,我实在没想到你哥是真混蛋啊。
“那么,你在做什么呢?”灰谷蘭歪着脑袋,似乎面对着长岸说话。
“同学找我商量学校修学旅行的事情而已。别找他麻烦。”我想了想又补上最后一句。
“哦~那我也一起听听吧。”灰谷蘭稍微坐正了一些,好整以暇地靠着卡座后背看着对面的长岸。
我看向脸色煞白的长岸,假装旁边根本没有坐着一个恶劣的家伙。“需要商量什么?”我问道。
“啊?啊。”长岸好像没缓过神来。
“是,是去的时候的位置安排和住宿安排……需要和你商量一下女生那边的安排。”长岸不安地说着,眼睛还紧紧盯着灰谷蘭。
他说话吞吞吐吐,只会延长我们三个人的相处时间。为了减少灰谷蘭的发火概率,我催促道:“长岸同学,你还没告诉我研学旅行的具体安排。”
长岸这才把眼神移到我身上,虽然明显还是怕的发抖,但是好歹也算是情绪安稳一些,可以叙述了。
“这次因为是一年级的第一次旅行,所以目的地是比较近的涩谷还有新宿。从下周一开始,为期两天一夜,具体安排在这张纸上……”长岸把一张纸放在我面前。
我点头:“新宿的话,要管好他们不让他们去歌舞伎町那一块。那样的话就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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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敲定之后,居然已经接近凌晨了。
长岸和我回家并不是同一个方向,于是便站在咖啡店门口道别。灰谷蘭双手环胸,靠在他停在店门口的摩托车上看着我和长岸。
“感谢你今天愿意来帮忙,如果没有你帮忙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东西怎么处理,实在是帮了大忙了。”长岸鞠躬道谢。
“没什么。班长平常也帮了我们大家很多,我相信班上不管谁都会愿意帮忙的。”我只好也鞠躬道。
日本人总是动不动就鞠躬,实在是麻烦。
长岸直起身,不知为何盯着我,因为灰谷蘭出现而消退的红色又再次蔓延上脸,在灯光下显得像一颗熟透的苹果。
想到苹果,就会想到中午便当里希尔准备的苹果沙拉啊。幸好今天说了不用来接我,否则这么晚,送完我后还要赶回自己在目黑区的家,应该会很麻烦。
不过待会该怎么回家呢?不知道电车还有没有在运作啊。
我发散性的思维总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刻把我的注意力转移向其他地方。这往往给我带来毁灭性的后果:比如就是那时那刻,在那家咖啡店前,被根本没说过几句话的长岸乘机抱住。
说实在的,这完全可以解释为一个同学间的友爱拥抱,又或者我可以在日后扭曲事实,污蔑长岸是深藏不露的男同性恋。
但是长岸的做法彻底切断了所有我能够想到的解决方法。
长岸飞快地在灰谷蘭站直身子后松开我,然后指着灰谷蘭的鼻子,浑身颤抖。
“我绝对不会让你这种社会垃圾毁了黑石同学!”他喊道,“我绝对会让黑石同学和我结婚的!”
长岸用尽全力的喊声在那一刻打碎了一些东西,而那造成的后果自不消说。
长岸放下狠话后就回身跑去,对着声名狼藉甚至杀过人的不良头子口出狂言应该用尽了他作为象牙塔中的孩子的勇气,于是他只能逃跑。
我只好在灰谷蘭生气之前站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灰谷蘭没有说话,但是他脸上往日的云淡风轻彻底消失不见了。
“真想知道他要是知道你是个会拿电击棒把人电晕在家门口的极道大小姐之后,会不会说你是,什么来着,‘社会垃圾’?”灰谷蘭的嘴角似乎在努力向上勾起,但和他此刻的心情明显不匹配,所以显得皮笑肉不笑的惊悚。
“可能会说我是‘社会败类’吧。”我的直觉告诉我灰谷蘭现在相当不爽,为了不让他杀了法律意义上完全无辜的长岸,我不得不马上担起安抚他的责任。
灰谷蘭没有生气,只是不爽。这还算是好消息了,至少他应该不会去杀人。
“‘败类’和‘垃圾’在一块,真是太合适不过了,不是吗?”灰谷蘭笑着伸手来捧起我的脸,不轻不重地捏着我的脸扯了两下,看上去似乎没那么不爽了。
“随你怎么说好了。”阻止了一件凶杀案,我放松了下来。
不过这家伙还真记仇啊,电击那事还记在账上吗?我可是任劳任怨地为他跑腿了好一段时间了。
“你这副放心了一样的表情真有意思。你在担心我杀了他吗?”灰谷蘭的指甲在我脸上浅浅地划过,“你喜欢他?”
不对这家伙完全生气了。
我可不想因为这种糟糕的桃色误会而死在他手上。
不过他在冲我生什么气啊?这件事我完全就什么都没做吧,甚至刚刚我才在背后这件咖啡店里掏钱给他买了一份蒙布朗蛋糕。看在贵的要死的蒙布朗的份上,谁来管管这个乱发脾气的青春期少年。
“我甚至没和他说过几句话,我也不知道他那句话是怎么出现的。”我解释道。
灰谷蘭的眼睛里没有光。他背着光,理所当然的眼睛没有反射光,这在物理学和生物学上是相当合理且正常的现象,但是我却感到一丝不科学的寒意。
“我说,他只是我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同学而已,他喜欢我或者讨厌我都是我没法控制的事情。况且,你对这个有什么好生气的?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灰谷蘭的手忽然顿住了。
“你喜欢他?”灰谷蘭又重复了一遍这句毫无根据的话。
“我不是说了嘛……”我顿时感到一阵无力感。
并不针对任何人,我憎恶着任何人带来的“无力感”。
得知母亲死讯时我所感受到的无力感、被从来没见过面的父亲接到异国时感受到的无力感、被迫改变人生轨迹时感受到的无力感。我憎恶这样的人生,也憎恶着这样的人生带来的无力感。
看着灰谷蘭的脸,我头一次真的想杀了他。但这份杀意并不是冲着灰谷蘭,他也不应该因为别人而被我恨上,于是我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握住他的手腕,长长地深呼吸。
“听着,灰谷蘭。”我盯着他的眼睛说。
灰谷蘭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我。
“说。”他说。
我松了一口气。
“长岸和我,在今天之前讲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他来找我的时候说是老师希望他和我可以一起解决事情,我才同意的。我不是傻子,如果不是他说的一切都符合常理,我不可能随便同意称得上是陌生人的邀请。你能明白吗?我根本不知道他对我是喜欢还是讨厌,我根本不知道。至于我拦着你,”我说,“只是我不想看见你杀了他而让自己卷入麻烦,或者说,让我卷入麻烦。我希望你能够稍微信任一点我的判断力。”
灰谷蘭垂下眼帘。他似乎在思考。
“我明白了。”灰谷蘭终于说。
“你能搞明白就好。”我松开他的手腕,那里已经留下了手印。看来刚刚有些太用力了。
灰谷蘭把摩托车头盔不由分说地套上我的脑袋。“上车,回家。”他也戴上了头盔。
没有理由拒绝,我便坐上了他的后座。
“抱紧。”他接近命令地说。
这不是第一次坐他的车后座,我深刻记得第一次坐上这辆车时没按他说的做造成的惨痛后果,所以自然乖乖照做。
灰谷蘭飙车的习惯一直延续到日后成年甚至三十岁了还本性难移。唯一改变的就是座驾从摩托车变成了超跑。
他热衷于让时尚新潮而又光鲜亮丽的自己捕获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飙车起来也是又凶狠又惹人注目。
十五岁的灰谷蘭带着我在六本木的街头招摇过市,企图跑赢一切车辆。但是人类的座驾再快也逃不过时间所带来的悲伤和痛苦,最终的赢家从来不是他或是我,也不会是任何人,我们都不过是车轮下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