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幸运灰谷蘭没有因为酒驾葬送自己的生命。不过实际上是他躲到小巷里去催吐出刚刚喝的酒才避免了酒精发挥作用,吐完用矿泉水漱口然后再洗了把脸的动作相当熟练,绝对不是初犯。
事情奇妙地按灰谷蘭的话发展了。
黑石光治没在黑石本宅,一如往常地在组里公开的办公点处理事务,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灰谷兄弟正在帮我收拾东西,而黑石光治接起电话的时候时间刚好过了零点半。
他听到我要搬走回六本木的话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完全没有之前演戏也要让我留在这边让他监控的固执。原话是“他们果然是为了这个才……没什么,你去吧”这样暧昧不清的话。
我挂断电话后问灰谷蘭他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正在对我的衣服挑三拣四地准备撇下很多件的灰谷蘭头也不抬地说没错。我追问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倒是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无奈样子站起来过来拍了拍我的头。
“你还记得六星黑市吧,”灰谷蘭说,“当时我杀了狂极的副总长和竜胆一起进了少年院,出来后被我和竜胆连着六本木一起接管的六本木的六星黑市。”
“记得。”前不久我加入十代目黒龍的消息才刚刚被黒龍的叛徒卖给六星的情报贩子,记忆犹新。
灰谷蘭似乎嫌累,在榻榻米上坐下。
“以前一直放在那里,让几个有点声望的混混控制着。为了把你从黑石组这带走,我们这几个月特地去把上上下下都整修了一遍,然后和你哥哥面对面谈了个判,”他说,“谈判很顺利,黑石组和它相关的那几个组织作为第一批合作的正统极道组织有一些优惠,再加上我们家里本身就和黑石组有点生意上的往来,就这样牵扯住了。”
“我们还因为这件事和老爹打了电话。”灰谷竜胆拉上行李箱的拉链。
“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让我烦躁。”灰谷蘭翻了个白眼。
印象里灰谷兄弟和他们的父亲关系算不上好,又冷又僵,唯一的来往只是每月按日子由秘书带来的大额现金。灰谷蘭说每天都要拿着一大堆钱到处走显得土,于是连夜恶补银行相关规定,最后弄到了一张来路不明的银行卡,脚步带风地进出美容院和奢侈品店。这些是依然淳朴地用着现金支付那些他逼迫成年人代买的酒的灰谷竜胆告诉我的。
有点感动。我摩挲了几下指尖,让冰凉的肌肤受到一些热量。
“说起来,赫你加入了十代目黒龍对吧,”灰谷蘭漫不经心地说,“我从可可那里听说了。”
我点点头。九井一你怎么人前叫我审讯叛徒人后就把同样的消息卖给别人了,搞什么无间道。
“我和他一直有交易关系在,以前也拜托他帮忙关注你的消息。你和他与黒龍一接触我们就知道了,”大概是注意到了我没有出声反应,灰谷蘭解释道,“所以你是打的什么主意,又是为什么会回来面对我们这些混蛋呢?”
“你先别生气。”我缩了缩脖子。
“我没生气。”灰谷蘭笑着说。
看着灰谷蘭那一如既往言不由衷的表现,我刚刚的感动一下子被碾成墙角的灰尘。
我一五一十地把我其实是二十岁回日本时忽然被人莫名其妙捅死的事情然后又莫名其妙穿越回现在的事情和盘托出,不带一丝隐瞒——我不想被灰谷蘭交给九井一他们去审问。灰谷竜胆似乎继上次我告诉他「时空滞留」的事后心理素质提高了很多,也有可能是对我身上这些奇怪的事情已经麻木了,依旧不急不慢地收拾着我的东西。
灰谷蘭则是本身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性格,即使听到这些话,还有第一次听到我提到超能力的事情,也是全程面不改色地双手环胸地看着我说。
“……总之就是这样。我现在能确定另一个穿越者——那个影响了我的时间的人,又或者说是救了我一命的人——是对我无害的人,”我回想起花垣武道那张有点蠢的脸,再一次感慨橘日向为什么愿意下放至此,“接下来我想要找到当时拿刀捅我的那个嘴角有菱形伤疤的人。”
灰谷蘭歪着头眨了眨眼睛。他看上去似乎在思考些什么,或许是如他们所说的该如何帮我解决麻烦吧。我想。不过等事件结束后他们又要怎么和我“算账”倒是个让人不寒而栗的问题。
“二十岁。你就那样不负责任地逃走整整七年——最后还是想要继承遗产当米虫才回来的。”半天过去,灰谷蘭才开口。只是他言辞犀利,刺得我无地自容。
“其实我十三岁的时候的愿望也是很淳朴的毕业后就去当闲散的图书管理员来着。哈哈,”我不自然地干笑两声,“我一直都只想过简单清闲的生活,只是不幸地一直没能如愿而已。”
灰谷蘭点点头,也不知道认可了我说的哪句话。“这么说是我们打扰了你的生活了?”他的俊脸忽然凑近在我眼前,笑眯眯的,“二、十、岁、的、大、姐、姐?”
好恐怖,感觉下一秒他就要把我手脚砍断。
“我是纯良无害十六岁女高。”我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别装。”灰谷蘭掐住了我的脸。
“对不起。”我口齿不清地说。
“你说你加入黒龍是为了探取情报还有你哥的胁迫。现在情报我们可以给你,你哥也不会再胁迫你,”灰谷蘭说,“差不多可以退出了?”
“这么一说的确是哦,”我忽然发现了这个好消息,忍不住弯起眼睛,“谢谢你,蘭。”
灰谷蘭愣了愣,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还有我呢。我也做了很多。”灰谷竜胆不甘示弱地凑了过来说着。
我抬起手拍了拍他们俩的发顶:“那就谢谢你们两个不计前嫌为了我做了这么多。”
这下灰谷竜胆也一样愣住了。
我忽然意识到因为和他们说了那些后心情有些太放松,把自己当作他们的长辈了。现在的抚摸颇有几分对猫狗的爱抚的意思。被他们发现会生气吧。我小心翼翼地收回手。
“你这家伙在七年里都学了什么啊。”灰谷竜胆不自然地撇开脸,耳尖像烧红的虾一样。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我面无表情地说。前段时间看这边的辅导书记住了几个名词的发音,不过用日文说出来果然没有中文有威慑力。
“什么?”灰谷竜胆转回来看着我,脸上满是未被数学污染过的清澈明媚的不解。
“没什么,魔兽召唤咒语。”忘记你们俩是文盲了。
灰谷蘭忽然低下头噗嗤笑出声来。我看着一向以端庄慵懒美人形象在整个六本木以至东京为人熟知的他现在捂着肚子笑得肩膀直颤,有点担心他回过神来后会因为没必要存在的偶像包袱被自己抖掉了而对我和他弟发莫名其妙的火。
“现在我不担心你在那七年里和别的什么男人交往了。你估计全都在学校上课和考试吧,脑子的思考方式都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灰谷蘭笑完抬起头来看我,眼角隐约有泪珠。
很不幸他说的没错。想起曾经种种,我也有点想哭了。
我还没来得及和他们讲那七年里被种花家教育碾死又鞭尸又挫骨扬灰的经历,随着走廊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房门就忽然被拉开了。
柴大寿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他身后带路的佣人向我鞠了一躬后退下。我和黑石光治都有嘱咐过如果柴大寿或黒龍的干部来找我就直接放行,虽然在此刻之前他们从没登门拜访过。他来干嘛?我有些不解地看着穿着一身特攻服的柴大寿。我告诉三谷隆我会自行回家的时候柴大寿和他在一起,应该也知道。
“你——灰谷?”柴大寿原本想说什么,但在看到灰谷兄弟的那一瞬间表情就变得扭曲起来,转回来看着我的时候两只眼睛一大一小,让我很可惜他那张漂亮的脸,“你怎么和他们混在一块?嗯?你要当黒龍的叛徒吗,黑石?你要背叛我吗?”
灰谷蘭和灰谷竜胆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警惕地站到我面前。灰谷蘭的手捏紧了他那根甩棍。虽然柴大寿比他们年纪小些,但一米九以上的身高还有健壮的体魄摆在那里,在他面前甚至显得有些瘦弱的灰谷兄弟也不得不提高警惕。
“赫要退出了,”灰谷蘭盯着柴大寿说,“你没必要来找她,或者说,从现在开始都没必要了,慢走不送。”
“我可没允许这件事。”柴大寿活动着手腕,关节挤压发出了响亮的咯哒咯哒的声音。
见他们三人都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我翻了个白眼。这可是在黑石本宅,这群家伙平时挺聪明的现在在发什么疯。我抽出身后刀架上的武士刀,扔向一旁的墙上。
以防万一而开了刃的刀划破空气,直直钉在墙壁上,刀身因为余力未退而抖动着,铮铮作响。平常有拿这把刀试验我毫无章法的刀法顺便锻炼,现在掷刀对我而言只算是虎口微微发烫的程度。
声响制止了他们的动作,齐齐转头看向坐在茶几上的我。
“这里可是黑石本宅,在关东极道中也排的上名号、统领目黑区的黑石组的血脉之源,”我看着他们说,“你们都和黑石组有利益往来,在这里见血会很难办。”
柴大寿切了一声,恢复了正常的站姿。灰谷兄弟的动作也放松下来。灰谷蘭恢复了常态,随手拉起灰谷竜胆收拾好的行李箱,而灰谷竜胆依旧紧紧盯着柴大寿的动作。
主要是打起来我可能会遭殃呢。
我站起来,把这句话吞下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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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演变成现在这样我是没想到的。
“我不喝酒。”柴大寿言辞坚决地拒绝了灰谷竜胆递过去的酒杯。灰谷竜胆遗憾地收回手,把那杯酒灌到自己肚里。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人,现在灰谷竜胆已经借着酒劲摆起了难得的前辈架子。平常接触的都是些年长的人和平辈,现在难得逮到一个小自己一些的柴大寿,他便开始飘飘乎地胡来了。
和柴大寿待在一起的九井一和乾青宗坐在最旁边,前者表面热情似火地和灰谷蘭拉家常实际上在打听有用的情报,后者因为被灌了些酒而有些迷糊地看着餐桌上的装饰出神。
九井一不骑车,乾青宗又醉了,真不知道待会他们俩准备怎么回去。你们这群不良都喜欢酒驾是吗?待会怎么说都得让他把酒吐出来再走。
我看着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有些火大地想把他们都丢出去。
在我扔了刀逼迫他们停战后,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我提出了各回各家的建议。鉴于他们三位和我的母亲要么是离世要么是根本不知道是谁,我特地把“各找各妈”努力省略了。
我已经经过了七年的时间麻痹和一些脑子未能发育健全的废物的言语攻击,现在不怎么在意这个,灰谷兄弟虽然嘴上不说但多少还是会有些在意,柴大寿更不消说,偶然闯入他的房间已经向我揭开了他这烂脾气的来由。我没有触怒别人或戳人痛处的兴趣。
按照道理来讲,柴大寿应该和要去六本木的我和灰谷兄弟分道扬镳,但是在我们下到山脚看到等候着的九井一和乾青宗——我怒视九井一而他毫不心虚地向我招手打招呼,看上去像一只狡猾的猫——各自坐上各自的摩托后,柴大寿他们一路跟踪着,在和灰谷兄弟上演了一场速度与激情般的竞速后成功跟到了六本木。甩的我的头好像那个砸拨浪鼓的锤子。
我下车后在路边蹲下缓解头晕,原本想来看我死了没的九井一被乾青宗拦住,我抬起头时正好看见他意味深长地朝九井一摇头时难以言喻的眼神。上次吐他身上似乎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都赔了你一双高跟鞋还要干嘛啦。我向他做了个鬼脸,他则生硬地转开头,看向正僵持在门口的灰谷蘭和柴大寿。
正在互相阴阳怪气的两人讨论的主题大概是灰谷蘭希望柴大寿现在立刻消失在他眼前而柴大寿希望灰谷蘭不要阻挡他来自己的下属的家里做客。
“她可没有说过要请你来做客。对吧,赫?”灰谷蘭忽然转过头看向我,笑容中蕴含着再明显不过的威胁含义。
“手下搬家了邀请Boss来做客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准备拒绝我吗,黑石赫?”柴大寿甚至叫了我的全名,让人感觉如果不答应他就会在某天蹲点把我给砍了。或者绑架,我的赎金应该蛮可观的,九井一会很支持。我走神想着。
“都别吵了,上去吧,刚好我现在饿得要命,一起吃个夜宵。”我面无表情地说。
刚刚想吐却吐不出来,才让我意识到我去东卍集会前吃的饭已经完全撑不到现在了。
这群city boys或许不需要睡眠,现在依旧生龙活虎,但是作为热爱睡觉并且平常低耗能的我而言现在是又困又饿,几乎要把我舍弃理智的条件点满。我很担心我在这种情况下对这群混蛋大骂出口,然后在清醒后遭到惨烈的惩罚。
于是事情就在我发现灰谷竜胆叫的他熟悉的店的外送里发现除了烧烤小食以外的啤酒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灰谷蘭晚间不会摄入高盐分的食物,只挑剔地拿着我从我家酒柜拿来的红酒慢悠悠地喝着,现在正有些烦躁地和九井一嘴上打太极,有来有回的,看上去可能他再过一会就会掀桌制裁所有人。他一向不喜欢晚睡的。
灰谷竜胆喝到脑子发晕,缠着一脸无语的柴大寿兜售喝酒的好处,然后后者则以未成年不能喝酒严词拒绝,并且拐弯抹角地表示就是因为喝酒有些人才会变蠢,导致灰谷蘭头上暴起的青筋又多了几个。可悲可叹,可悲可叹。重点是他们是在我家,我明天估计又得做一次卫生。
我悲愤地把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坐在我旁边的乾青宗忽然倒了过来,靠在我的肩上。我低下头戳了戳他的脸,发现他好像已经睡着了。酒量真烂。我叹了口气抬起头,发现刚刚吵闹的人现在忽然都安静下来在看着我和我肩上的乾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