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社研的课程,当然没问题。不过,”我隐约地察觉到了他的表现有些奇怪,“其他的事情需要帮忙的,我也可以帮。”
柴大寿坐在那,看着书沉默了快五分钟。我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开口。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这个家。听阿姨说他们两个人一起过生活过得不错,”柴大寿慢慢说道,“明明我应该为他们感觉骄傲,却莫名其妙有点烦躁。”
“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擅长推理的。快点,”他转过头来看向我,眉毛下意识皱着,语气是和缓却也不容拒绝的,“用你的逻辑和你信奉的‘合理性’来推理我。”
他的双眼看向我,同一双金色的眼眸,同样用力皱着的细长眉毛,表达出的却是不同于往常想要将我拴在身边一刻不放的情绪,而是征询着我的回答、渴望着从我嘴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深爱着他的家人。
柴大寿用沉重的爱和错误的表达笼罩着这个父亲常居外而长兄如父的家庭。他打在家人身上的每一拳、挥在家人脸上的每一巴掌,对他而言都是正当教育。至少以前他都是这么想的。就算他想要从现在开始改过自新,作为外人的我也无权无视他那弟弟和妹妹的痛苦,在这里说出体谅他的话语。
但是我可以替他们俩把他骂一顿。
“我的推理结果是,”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快速说道,“你是一个超级无敌让弟弟妹妹讨厌的家暴人渣但是你觉得这一切都是不得不采取的教育措施所以你一点悔意都没有不过现在你忽然不知道为什么觉醒了一点人性和正常的道德伦理观于是你忽然开始——唔!”
我话还未说完,柴大寿大手一挥盖了过来,将我的嘴遮得严严实实。他注意了用力但不多,我觉得我的脸应该被他给拍红了一些。
“你他妈还是闭嘴吧。”柴大寿难得一反他固执礼数的态度,说了句脏的。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眼睛心虚地瞥向一边。
我点点头举起手比了个ok。
柴大寿又看了回来,眉皱的比刚刚深。
“你就是占着觉得我不会杀了你才这么放肆。”柴大寿一边用另一只手揉着太阳穴一边收回遮着我嘴的手。
“我是觉得,你要是不改改,”我说,“迟早会死在你家人手上。”
他拿出笔来按下笔帽,一下又一下,笔尖不断伸出又缩回。我的目光随着笔尖移动,等待他开口。
“帮我拿下那边的东西。”他指着我身后的纸箱说。
我探身过去把纸箱抽了出来。掀开上面的防尘布,里面是一个鲨鱼玩偶。它有些旧了,看上去是廉价的旅游周边产品。我因为它突兀的出现而停顿了片刻,还是把它拿出来交给了柴大寿,坐到他床尾去。
“这是小时候去美国冲浪玩的时候带回来的伴手礼。是大白鲨。推销员说这是大海里最强的动物,我就买下了。”柴大寿解释着,把鲨鱼——大白鲨玩偶抱住。那个玩偶其实不算小,大概一米多长,但是在柴大寿的怀里就显得非常小巧而破旧。
“那个时候母亲还没去世,八戒还会黏在我身边,柚叶承担的则是收容被我责骂而哭的八戒的责任。刚好是假期,父亲不怎么忙,就算接到电话也是很快就结束了,马上就会回来。母亲那个时候身体已经不怎么好了,”他说,“脸色很差,每天都会很早起来化妆来让自己有点血色。只有我和父亲知道。”
“嗯。”我表示我在听。
“我一直以为母亲的病很快就会好了——否则父亲也不会让我们三个人向学校请假整整半年,在世界各地游玩。可是旅行结束后没几周,”他说着,好像已经快忘了我的存在,独他一个人飞回了久远的过去,“母亲就住进了院,半个月不到,父亲就在一个工作日的上午向学校打来电话让我们去医院见母亲最后一面了。”
“葬礼的时候,八戒跑得不见踪影,柚叶和我在四处找他。柚叶一边流眼泪一边喊着八戒的名字,我和她在来吊唁的人群里穿梭,我不敢放开她的手,害怕她被人群冲散也不见了。找到躲在垃圾站的八戒后,我扇了他一巴掌。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罚他,他晕过去了,”他说,“我背着他回去,柚叶扶着他,什么都没说。”
“我想我没做错。”柴大寿说。
他已经紧紧抱着那只大白鲨,将自己想要的强大拥入怀中。
我探身向前偏过头,用手臂搭在膝盖上支撑着身体,看向柴大寿。
“你真不该向我咨询家庭问题的,”我说,“我没几个‘家人’。”
“我的第一任保镖希尔——一个婆婆妈妈的西班牙长大的男人,”我回想起希尔,他的脸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与扶养我的母亲一起躲藏在记忆深处,“他最看重家庭了,为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鞠躬尽瘁,然后死在了他兄弟的局里,躺在血泊里,躺在月光里。”
“他是最好的家人了。我做梦都希望他复活过来。”我闭上眼又睁开,眼睛稍微有些酸涩,很快就好了。
“和希尔相比,你实在算不上一个好的家人、哥哥。如果我是你的妹妹,大寿,”我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会像杀死我父亲那样毫不犹豫地杀死你。”
柴大寿没有像刚刚那样制止我继续说下去,而是安静地看着我。
“不过好在你比我父亲那个蠢货来的好,虽然有点宗教信仰但好在不是极端异端,虽然诉诸暴力但至少是出于爱而不是利益。你的家庭还有救,你还有机会补救破碎的家庭,”我说着,大着胆子抬手用手指顺着他的头发滑下将其梳好,将手停留在他的脸侧,“但我不能为你保证,你们可以变得亲密无间而又不计前嫌。”
楼下大门被打开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我收回手,柴大寿的目光则跟随着我的手移动。“从现在开始还不算晚。”我说。
柴大寿冷不防扯住我的手,将我从床上扯到他的怀里去。我的鼻子撞上他的校服领子,因为下意识分泌出的生理盐水在眼眶里打旋而闭上了眼。
他扯开我的衣领,我的肩膀被冷风袭击而身体下意识抖了抖。我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出他现在在做什么,就迅速地从肩膀的神经传导来的信息感知中得到了疼痛的信息。
他在咬我。
像是在报复什么一样,他咬的用力的要命,让我产生了“说不定骨头会被咬断”的恐慌。
他很快便松口了,像鲨鱼一样的咬合力还有两颗尖锐的虎牙让我在看到那个大白鲨玩偶的时候生出了恐惧的心情。我扭头看向自己的肩,上面有两排整齐的又带着血的牙印。
我又看回他,一句“你发什么疯”在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一是担心他又咬我,二是他现在的眼神夹杂着悲伤,看得我不寒而栗。我被你咬了一口你弟弟妹妹被你揍了十多年,现在倒给你先难过上了。我在心里腹诽道。
“……如果不是你出现在我身边,”柴大寿低声说,“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感受到这种既憋屈又迷茫的心情。”
“你现在是在怪我吗?”我心中火起,语气也控制不住地凶了起来。
“算是感谢吧。别生气。”柴大寿抓住我的双臂晃了晃。
很恐怖。
这样的柴大寿非常、非常的恐怖。
比起他扬言要打死我,现在他晃着我让我别生气的这语气让我感觉更加恐怖。
“……我有时候真的不理解你在想什么。”我迟疑着开口说。
“因为你是利益至上还讲究合理性的恶魔,”柴大寿松开我,任由我失去支撑点而倒下去、整个人都摔到他身上,“不理解人类的爱是正常的。”
“既然说我是恶魔就别在家庭这么有人情味的话题上询问我啊,”我把脸从他结实到有点像石板的胸肌上抬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明明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去找你的上帝或者圣母问问好了。”
柴大寿单手提着我的后衣领把我提起来一些,然后用另一只手掐住我的脸。他的核心力量强的吓人,保持这个支撑点超少的负重动作看上去完全不吃力。
“因为是你这个恶魔教我‘爱’应该是什么样的。你的错。如果没有爱上你,”他说着,低下头轻轻将双唇贴上我的眼睛,片刻后移开,看着我的眼睛说,“我还能毫无负担地用着过去的生活方式。”
我被他好像信仰了不得了的宗教的迷信举动吓得不轻,不敢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