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拽着铁链,它在瓷做的浴缸上发出唯恐别人发现不了的声音。发现就发现还能怎么样。我放弃了隐蔽,把铁链弄得哗哗作响。我顺着血迹一路往上摸去,最后在耳垂那里摸到了结痂的伤口,形状像一个小圆孔。
一个耳洞……?
我还没开始思考这个东西的存在意义,虚掩着的浴室门就忽然被拉开。
黑川伊佐那拿着一个首饰盒子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身上的大衣全是水。他看见我醒了,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在门口稍微顿了顿,便自然地走了进来。
“你醒了啊。你一直睡着,我还有点担心你会不会醒不过来了,”他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脱去沉甸甸的外套,踩进浴缸里,“毕竟是我第一次给人下迷药,也不知道剂量,就把一整包都撒进去了。”
“如果不是你药的不是我,那样的剂量估计是真的死了 。”我好歹受过耐药性训练,却也能昏睡四个小时之久,可见他的药量之离谱。
不过这家伙估计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特别难过吧。我看着他和我一样坐在水里,对着我打开了那个首饰盒。里面装的是和他的耳坠正好异色的一副耳坠。
还真他妈的是那该死的耳洞啊。
我有一瞬间特别想抽他一巴掌。不经我同意就给我打耳洞就算了,不做止血就算了,把我扔在水里泡了不知道多久就算了,他只打了一边耳洞买了一副耳坠,到底是想逼死谁。
“糟了。我忘记还有一边了。”黑川伊佐那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愣愣地盯着首饰盒看了一会,最后把首饰盒放到了一边的架子上,拿起了一把看上去卫生健康极其不过关的粗针。“没关系,再打一边就好了。”他用他那双空洞的紫色眼睛看着我,面带微笑地说。
眼看着那个针就要扎进我的耳垂,我抱着就当不小心约了个无良打耳洞的师傅好了的想法,眼一闭心一横,等待痛楚的到来。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莅临,我便睁开一只眼睛,看见了似乎有些失望的黑川伊佐那。
“……总觉得不行。还不够。”他喃喃自语。
沉默半晌,他忽然抬起头来,下定了决心一般地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地摸上自己的左耳耳坠,在我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他之前,一把用力地把耳坠扯了下来。
他的左半边身也被血慢慢浇过了。
我看着他手中那个沾着血摇摇晃晃的耳坠,有点不敢想象十六岁的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既不在中国也不安全还要面对一个自虐狂的感受。逃跑后没发疯去把他们都咬死,十六岁的我的素质真是让我望尘莫及。
“我的耳坠戴在你耳边,”黑川伊佐那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地凑近来把那个血腥的耳坠别到我耳边,“这样就可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东西了。”
“我不是谁的什么东西。”我纠正他道。
“是嘛。如果你不喜欢这个说法,那我就不再说了。”黑川伊佐那意外的温顺道。
但这温顺之后的,只是因为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纵容。他确信我没法反抗他,而我目前也确实没有这个能力去反抗他。如果我现在就发动能力叫明显不在合适状态的三途春千夜来,只会激怒正在情绪混乱中的他,影响我的行动进程。我还得再忍忍。
“外面又下雨了,”他从冰凉的血水里捞出一点,抹去我脖子上的血迹,但估计只是越抹越脏,“很冷。”
“你应该撑伞的。”我有些想要避开他的手,但他另一只手却在另一边扶着我的脖子,好似我是他的毕设雕像作品一样,细致地清理着沾到的污垢。
“你说得对。”他点点头,手伸到我身后,打开了水龙头。
有些烫的水从头顶全部砸下。我下意识举起双手挡在面前,然后闭上眼保护眼球。视线被挡,经历过刚刚失明状态下的被袭,我下意识提高戒备,于是每一滴水珠掉落在皮肤上的感觉都格外明显。
我听到他把衣服脱去时发出的声音。
我退到水流之后,透过水柱看向他。
“不说些什么吗?”他笑着问。
“嗯。”我点头。
不仔细看,其实是看不清那些数不胜数的伤疤和淤青爬满他精瘦的身体的。偏黑的肤色上,那些或泛白或沉成更深的颜色的伤疤并不容易被看见,也就掩饰去了它们背后的鲜血和疼痛。
“真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极道大小姐,”他说,“见到什么都不会惊讶。就连杀了人也面不改色,还能装着担惊受怕地跟着我这个不足挂齿的小混混来这。实在是让我感动。”
他好像真的只是在阐述他的感动。我感觉不出他的话外音,姑且先信着了。
“你的哥哥那边似乎又出事了呢。”他猝不及防地提及了我本家的事。
“怎么了?”我顺着他的话头问。看来他出去不仅仅是为了一副不合适也不合理的耳坠,还打听了一堆有用或无用的消息。而我杀人的消息这么快就被他知道了,估计是稀咲铁太和他通了个信。
“他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人刺杀了,现在似乎在icu里,”黑川伊佐那旁若无人地开始洗澡,我的眼睛不得不去盯着天花板上的排气孔,“消息传得很快,好像是从——「江极会」那边传来的。你认识吧。”
“认识是认识。”没把野藏也顺手杀了确实是我的疏忽。
“黑石组现在乱成一团了,东京那些家伙很快也会得知这件事,他们不会冒险来找失去了黑石组庇佑又处在权力动荡中心的你。很快就没人会来找你了,赫,你现在除了我身边无处可去。”黑川伊佐那平静地说,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那我还蛮惨的。”我笑笑。
黑川伊佐那也没因为我的话生气,只是继续洗着他的澡。带着血的泡沫一层又一层地堆积起来漂向我,我现在无事可做,就算反抗也毫无意义,只好摸了摸泡沫。他的双腿在我的左右边一边各一条地放着,膝盖在泡沫间像两个岛屿,看得我很想戳戳。
我正在思想挣扎时,浴室门被猛地一下拉开。
又谁?
“打扰了。但是在老大您和女人约会的时候东京那边的家伙已经要过来了,”熟悉的声音响起,“Mucho有些焦虑,我想我得叫您去参加集会就来了。”
两个穿着一身黑色长大衣的男人在水雾中慢慢现出他们的脸。
灰谷蘭和灰谷竜胆。
站在门口的灰谷兄弟在看清我的脸的时候并不惊讶。灰谷蘭的眼神只是在我的身上停留了两秒,马上便又回到赤裸的黑川伊佐那身上。
“干净的衣服放在外面了。”灰谷蘭说。
“行。”黑川伊佐那从水里站起,伸手拿过我头顶的小花洒,给自己冲了冲。我根本抬不起头一点,只能假装自己是一个放肥皂盒的架子,低着头盯着泡沫。
黑川伊佐那走出浴缸,拿起一边的浴巾随意地擦了擦身上的水。走到门口时,灰谷兄弟自觉地给他让出路来。
“你们在这看着她,”黑川伊佐那转头对灰谷蘭说,“动作幅度小点,她身上还有伤。”
你人还怪贴心的。
“知道了。不过,集会一下子就把我们除名了吗?”灰谷蘭不无可惜地问,“我还期待着揍那个姓柴的一顿。”
“你要是想,我会尽量记得让他健全地到你面前。”黑川伊佐那拍了拍灰谷蘭的肩说。
他们现在看上去特别的诡异。诡异到让我觉得他们好像是南通的地步。但他们是不是南通我最清楚。我继续保持着沉默,躲在满到要溢出去的浴缸里看着黑川伊佐那离开的背影。
浴室的门、脱衣所的门,最后是大门的门。最后一个关门声响起,灰谷兄弟的视线一起落到了我的身上。
喂,别吧。我看着亦步亦趋地走过来的两人,感觉不是很妙。我不知道他们三个人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能够让灰谷蘭和黑川伊佐那这两个对“自己的东西”的占有欲比现在这个浴缸里的水还要多的人同意这样的相处方式。但总之不是什么对我很好的协议。
“真的受伤了?”灰谷竜胆站到浴缸边,用手撑着墙弯腰,担忧地看向我,“在哪?”但动作并不老实。他卡着我的腋下,伸手将我从水里捞了出来。瞬间的腾空让我下意识蜷缩起来,双腿发力蹬去,一下踹在了他的胸口。灰谷竜胆闷哼一声,手上卸了力,我又要掉回水里去。
但是灰谷蘭又抓着恰如其分的时机,一脚踩进水里,揽住了我的腰,顺手也掀起了我的衣服,露出我腹部缠着的纱布。
“这么久了还没好。”灰谷蘭皱着眉说。
他在把我扶好后便收回了手。我身上的衣服又落下,遮掉了还沾着些血迹的纱布。
“因为一些突发情况不得不再剖开伤口而已。”我解释着,因为腿麻而狼狈地扶着墙走出浴缸。
虽然在三途春千夜的口中,他们俩放我和黑石组的人离开,但我暂时不能确定他们是什么情况下才做出那样选择的,而乱成一锅粥、每个人都想分一杯羹的黑石组里的人又是谁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带走我,还是谨慎一点好。这么想着,我退到角落里去,手边便是有些腌臜但至少能用的马桶刷。
“用不着那么警惕。赫,”灰谷蘭手上的甩棍一晃一晃地逼近,“虽然你现在这副可怜兮兮又弱得要命的样子让我很想好好尝尝,但我们什么都没打算做。”
“我们是来带你走的。”灰谷竜胆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