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是我的错,”我撇撇嘴,“如果每个人都抱着像你那样的心思去当不良,我的三言两语和几发子弹不会那么轻松地吓跑他们。”
“你说的也不算错。”武藤泰宏叹了口气。他又看了我几眼:“你今天穿得很正式。”
“怪吗?”我看了看自己一副,“我也想长到你那么高的。这也不算我的错。”
“……嗯。”他似乎在憋笑,嘴角抽搐。
“你最近有见到Mikey吗?”我随口问道。将神力归还后,三途春千夜受到的影响不管怎么说都有所缓解,佐野万次郎的“黑色冲动”应该也减弱了些。
“Mikey……见过几面。我最近在忙着补课,也只是路上偶然遇见。他没什么变化,硬要说的话,可能是最近没那么黏着Draken了。”武藤泰宏答。
“那挺好的。”我安心了一些。这或许意味着他开始学会真正的独立了,是件好事。
武藤泰宏和我无言地看着窗外,等到雪盲症快要发作时,他才再度出声。
“黑石,”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下次再见说不定就是同事了。”
“变成上下级的可能性更高点,毕竟我生在了个好人家。”我开玩笑地说。
武藤泰宏看着我看了一会,似乎在我的面部表情中探求着什么。半分钟之后,他看向其它地方:“一说到黑石家,你都快把‘我想跑路’刻在脸上了。其它时候都很冷静的话,这种时候也保持住吧。”
他的话让我有些猝不及防。“是嘛……”我举起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拍拍它尝试激活它的灵活表现力,“我会注意的。”
武藤泰宏难得笑了起来,我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鼻子。此时到了婚礼开始的时间,会场暗了下来。“回去吧。”武藤泰宏说着,和我摆摆手,走向他的位置。
“再见。”很快就会见面。
在某个人的葬礼上。
//
我看向座位的方向,黑石光治正在和一旁的人交谈,并没有在关注我。万目坐在刚刚的座位上,注视着我的行动。他在提醒我,到了行动的时间。
我朝他微微颔首,一边走向角落的小门,一边掏出口袋里新买下不久的手机,输入黑石光治的私人号码,发送短信。手机屏幕的亮度没有提前调试过,此刻在昏暗的环境下有些刺眼。
座位上的黑石光治很快就收到了信息,和正在交谈的人礼貌地打过招呼后便拿出手机查看。信息的内容如我所料给他带去了惊讶,我能看清他的肩膀微微向上抬起。阅读完毕,他抬起头来生硬地观察四周,像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最后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我。我接触到他的视线后便推开门走出去。
这扇门外的通道通向的是酒店外部的铁梯,推开消防门后,外部的冷气便尽数宣泄而来。身上的西装并不保暖,我打了个哆嗦。
通向天台的门保持着虚掩的状态,推开后便是堆满了杂物的最后的楼梯间。我扫视了一圈,脱下手套扔在一边,拿走了提前放好的器物——2002年去修学旅行前、灰谷竜胆送给我防身器具之一的一把折叠刀——藏进袖口后,走向天台门。
天台上放着几个铁桶和零散分布的烧烤架,旁边放着一堆炭块和汽油。这些东西本来是这间酒店的特色服务,交三万五千日元就能在顶楼进行两个半小时的自助露天烧烤,现在冬天,室外过冷,就歇业了。似乎被工作人员遗忘了的、放在烧烤架上有些受潮的火柴盒里还有几根是能用的,我便往铁桶里加了几块柴,点起了火。
稍微暖和点了。
我把一边堆满雪的椅子拉了过来,扫开雪后坐下,暖风阵阵袭来,我本来有些没知觉的手也慢慢恢复,我拿出藏在外套内袋的文件袋,放在了腿上。
我往火桶里又添加了些柴火。
这不是我第一次去亲手终结生命,但不同于过去借助他人之手或者远程武器杀人,我会切身体验到刀具切开□□的感觉,就像七年前,我握着黑石光治的手腕将他的刀刺入黑石要的心脏。做过的事再次重演罢了。
袖口中金属的冰冷刺痛着我的神经。
上次死亡的感觉还未完全被我遗忘。虽然面对三途春千夜那双翠绿的眼睛我已经不再感到恐惧和想要逃避,但那时胸腔的疼痛和血液流逝的感觉却依旧刻在我的记忆中。我并不喜欢死的感觉,对致人死亡这件事也没有向往之情。死亡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萦绕在这个天台的每一处,除我之外无人知晓的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只悬在我一个人的头顶。
我本想过其它了结黑石光治的方法,最后却似乎只有自己亲自用冷武器动手这一条路。我要做的不仅仅杀死他这么简单,为了要让他的死不那么诡异不那么显眼、让黑石家家主的位置继承到我身上不那么名不正言不顺、让大江他们不被卷入嫌疑,为了这些七零八碎的目的,我得在杀他的同时逼迫他签下一张又一张的合同。这算残忍吗?我不知道,但不这么做,未来我的命运之后会得到比这更残忍的待遇。
我得做好这件事。
门再次被推开,披着大衣的黑石光治出现在了那。
我为他又拉来了一张椅子。
黑石光治落座后,再次往火桶里填了些柴。“怎么拿到的?”他问。他仍然保持着谨慎冷静的习惯。
“早上出发前美心小姐让我去大江十郎的书房里拿宾客名单,”我平静地撒谎,将文件袋交到他手上,“我看见了这个东西被藏在角落里,觉得可能有用就拿走了。换衣服的时候看了一眼,确定了里面是大江和地方官员的交易记录便觉得应该给你。”
黑石光治拿过文件,迅速地拆开文件袋的包装,拿出我放在最上面的一份快速翻阅后确定了我说的无误后,欣喜若狂的表情短暂地出现在了他那永远一副假笑的脸上。“你做的很好,好到我都想拥抱你了。不过我大概也猜到你为什么把这东西交给我而没有藏起来了……”他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那副表情,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这次会真的放他们走的。”
我强行逼迫自己放松肌肉,表现出松了口气一样的样子:“那就好。”
现在可以发动能力了吗?现在可以捅他了吗?我的左手似乎在不断地发热,亟待一个疏解的时机。我借着拿柴火的机会瞥了眼手上的钟表。约定好的时间还没到,还有短暂又漫长的一分钟。
他似乎很享受手中掌握了劲敌的软肋的感觉,靠在椅背上慢腾腾地翻阅着文件,即使天空中忽然出乎意料地下起雪来,雪花逐渐落在他长发的发尾,他也没有表现出准备回会场的想法。这倒是如大江十郎预计的一样,真不愧是看着黑石光治长大的极道老头。
终于他翻看完了那唯一一篇的文件,翻开了最后一页,露出了下一张合同的真面目。
图穷匕见。
时间停滞。
“不愧是完整版。”我看着身边骤然停下的雪花,感叹道。
完全的暂停,一刹那的神灵降世。
我抽出黑石光治手上的文件,放在一边用石头压着,避免被血液溅到。
靠近之后,就能看见他的瞪大的双眼中文件留下的倒影还未消散,封面上“遗嘱”两个大字甚至还能被看清。我的手抚上他的脸,那张和我长得少说有八分相似的脸此刻依然温热,或许是他刚刚冲上来不久的缘故。
我抖出袖中的折叠刀,坐在冰冷的雪地上慢慢地将它拆开。握在我手中的泛着寒意的刀尖反射着天光,我盯着刀面上的天空盯了片刻,抬着头将其插进了黑石光治的脖颈。
左。
右。
左。
右。
肌肉组织不断被切割开,刀撞击在骨头上的感觉,在静谧的时空里显得那么清晰。我最后还是低下了头,看向血肉模糊的豁口。那些还没被切开的血管和肉依然完整可见,破开的血管也没有流出我需要的血来。
稍微加快一些。
鲜红的动脉血如我所愿地缓慢淌出,我看着黑石光治逐渐瞠目的过程中眼球变得突出的细微变化,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像2002年那个夏天希尔教导我的那样,当我成为“黑石赫”后,如我之名的世间最浓郁的血色便紧随我的人生。
我将空中的血液捡起,想要将其涂抹在黑石光治的指间,完成最简单的签署——让他用笔难以控制,所以写字是下下策。但他此刻双拳紧握,完全没有愿意配合的意思。我不得不再次举起刀,锯断他左手的食指最上的一个指节。让我有些难以忍受的血腥行为结束后,我不再施舍给那个断面一个眼神,拿起那只断指,沾上他的血,开始给文件按下手印。
第一份,分割黑石组的权利。
第二份,确立黑石家家主的位置。
第三份,处理他的个人财产。
第四份,认下目前为止所有犯下的罪责。
我的手在颤抖,迅速结束我要做的事情。黑石光治的血已经在缓慢流逝的时间里落在了我的脖颈上,他最炙热的温度在我冰凉的皮肤上着陆。我本不该悲伤,但不知为何的眼泪却停留在了我的眼前,缓慢落下。
我拿起文件飞速起身,拿起一边的汽油,解开能力,不假思索地将汽油往黑石光治身上泼去。
微弱的风在那短暂的完全静谧之后显得像是一场风暴在我耳边炸开,我下意识低下头捂住耳朵,黑石光治从椅子上滚下倒在雪地上的声音却难以避免地传入我的耳中。他的血液沿着雪到了我的脚下。
“……我没法反悔了,抱歉。”我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喃喃自语着点燃了火柴,走近了狼狈不堪的黑石光治。
我本想蹲下,脚下却软绵绵的。我单膝跪在黑石光治身边,掰开他正在扣挠自己喉管的手。源源不断的血液染红了雪地,黑石光治发出来恐怖的咯咯声。
“仅仅是割喉造成的窒息还不是最疼的,哥哥……签下名字,我就不会点火。”我低声在他耳边说。
黑石光治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儒雅、矜持、清高,这些一直被他贴在身上的形容词彻底被血污和恨弄脏,他如今只是一个将死之人。
我把笔塞进他的手中,他奋力地扔开。
钢笔带着血滚开,撞到水泥桩上才停下。
我的目光随着钢笔离开,黑石光治却忽然抓住了我的领带,把我往下扯去。
我跌倒在雪地里,黑石光治沾满血的脸近在咫尺。
“a……aka……”
他挣扎着想要说话,血液却不断阻止着他发声。我看着他脸上的恨意,一时反应不过来应该挣脱他。随着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的眼神也渐渐涣散,忽然之间,他脸上的恨意烟消云散,在迷蒙中登场的是像孩童一般的表情,幸福得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之中。他张开嘴,嘴唇缓慢地张合。
“……ma……”
我终于想起自己该做的事,轻而易举地推开他,我连滚带爬地逃到远些的地方,再次拿出火柴,将火光抛向他。
黑石光治瞬间置身火海。
没有尖叫。
他奇迹般地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既没有朝着我走来,也没有向出口走去。
他走到了天台边缘。
一跃而下。
//
我怔怔地看着一地血和还在燃烧的他走过的地方。
黑石光治死了。
他真的死了吗?
荒诞的感觉在听到下方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尖叫后终止。天台门被粗暴地撞开,预计外的人冲了上来。那个男人长着一张熟悉的脸。
京藤次郎。
他嘶吼着扑向我,扭曲的面部表情和尖锐的长刀越来越近,我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刀,而他却在快要接近我时猛然倒下,刀也掉在一边。他倒下之后,身后拿着一把麻醉枪的伤痕累累的灰谷蘭便冲到我的身边。
“赫!”灰谷蘭的声音迅速地到了我的耳中。我的脸被他的双手突然捧起,他手上传来的温度提醒我呼吸。我终于在嘈杂的风声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我没事。”我握住他的手。
灰谷蘭总算松了口气似的,捡起一边被他扔开的麻醉枪,握着我的手扶我站起来。
我们走向天台门口,我看向似乎刚刚爬上楼、站在天台门口的人——灰谷竜胆正扶着门框拼命喘气。
“你们怎么来这了?”我问他们。灰谷竜胆体力损耗得厉害,整个人都有些脱力,我连忙腾出手扶了把他。
“那个人,”灰谷竜胆指了指我们背后的京藤次郎,断断续续地说着,“是把守那边的人。我把大家放出来了之后,他就冒出来和我们、打。打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发疯一样地、往这边冲。”
他的脸煞白,我连忙摆摆手让他别说话了。
“竜胆告诉我们你在这,还准备一个人杀了黑石光治。我猜他应该是听到了,就叫剩下的人一起赶来。到了楼下发现一片混乱,到处是人跑来跑去,”灰谷蘭补充道,“那个家伙一路冲撞,清出来一条路。我们赶到楼下的会场,那有个胖老头忽然发现我们,告诉我们你在哪,还塞了我们一把枪——哦,我们碰到Mucho了,鹤蝶就和他一起留在楼下帮忙——这家伙被会场里的人绊了一会,在通道那里我们拉近了距离,结果他一推开门外面就一团火一样地东西往下掉。”
“那是黑石光治。”我解释道。
“呼。蛮有新意的死法。”灰谷蘭有些意外地说。
“总之,看到那东西之后他就更疯了,一边喊着‘可恶’一边冲。竜胆在宾馆时就打了有一会儿,有些没力气了,我就拿了枪继续追。还算幸运,”灰谷蘭挥了挥手里的枪,“赶上了。”
“这次真的被你们救了命了。谢谢。”我笑着说。
“当然,”灰谷蘭仰起头,辫子拂过我的头顶,“但你也救了我们。所以,谢谢。”
“哥哥又把我想说的、都说完了。”灰谷竜胆有些不满地说。他的呼吸稍微平缓了一些。
难得能听见他们道谢。我放松了一些,低头看向我的左手。
上面的葵花仅仅消失了一朵。
还有四朵。
“未来可能还得救来救去的呢,不用每次都道谢。”我说着,握紧了拳,伸手去承担灰谷竜胆的重量。
灰谷蘭和灰谷竜胆似乎越过我的头顶对视了一下,然后近乎同时将自己的头靠在了我的头上。
“确实呢。毕竟——”灰谷蘭的声音。
“以后还有很长时间要待在一起。”灰谷竜胆补充的声音。
……也行。
落幕时刻,不是一个人站在台上还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