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证劝好稀咲铁太,我在那间冻得我皮肤青紫的工厂入睡。于是第二天,我醒来时看见的不是往常柔软的被褥和干净的房间,而是脏乱地下室里黑着脸盯着我的稀咲铁太。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他的语气有些恼羞成怒,“给我换了衣服?”
“你出血了。冬天血干得很快,磨着你受伤的地方会造成二次伤害,我就干脆给你衣服扒了换了暖和点的。嗯……”我解释道,“没让你冻死,还给你敷了脸上的伤,你是该谢谢我。”
稀咲铁太脸上的表情堪称五光十色:“这些都是谁造成的你倒是只字不提。”
“绑架怎么可能会让人质毫发无损,况且你还那么活跃地要逃跑。”我翻了个白眼。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这一觉我睡了快十个小时,真稀奇。
“你再想想吧,小神童,”我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来,“只要你愿意跟着我做事,你要牺牲的人身安全保障至少比在伊佐那身边少了两倍,待遇也好两倍。只赚不亏。”
他笑了起来,似乎在嘲笑我,但又带着无奈的情绪。我站在原地,等着他结束奇怪的笑声。他笑完抬起头来看向我:“待遇好两倍……在你这我好像没有拒绝的选项,拒绝你你就会把我沉进东京湾里吧?”
我点点头:“准确来说,是埋到山里。”
他一直反抗我的理由,是因为丧失了主动权导致的不安吗?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他一圈,棉絮溢出的破棉服穿在他身上并不合身,他看上去即使一屁股坐在晚上三点后的新宿地铁站口,也能立刻融入那群流浪汉当中,全然没有素日里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我好像真的把他搞的有点狼狈了,害得他逆反心理比较严重。我叹了口气。没办法,我想赶快集齐有用的军队,难免有些心急……这不是好的征兆。
放松点。
“我去弄点吃的东西来,”我走向门口,“别搞小动作。伤个手脚什么的并不会影响你的头脑运作,对吧。”
饿着肚子没法放松下来的。
地面的冷风夹着小雪往颈窝里跑,我缩了缩脖子,把围巾缠紧一点,加快步子。我在这里的办公室里备着速食,只需要烧好水便能吃上热食。烧水壶的声音在房间里咕噜咕噜地回荡,我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着。
放松点。
灰谷竜胆最近总说我看起来脸色很差,或许是内心的焦躁映射在脸上了。但一看见他的脸就又会想起那时他渐渐微弱的呼吸和涣散的瞳孔,以及灰谷蘭那声有些凄厉的喊声,于是我的焦躁情况就更加严重。
我不想再看见那样的情况发生。
就连灰谷兄弟也不知道我绑架稀咲铁太的行动,按我的计划,劝服他应该是不会花太多时间的事情,我应该带着新鲜血液和他们见面。只是,没想到稀咲铁太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家伙,在我稍微过头的控制下对我产生了警惕和抗拒,一时半会看上去是谈不拢。接下来换个方式好了。
“砰——!”
一阵巨响从工厂大门传来,代替水烧开的尖叫打断了我的思考。
有人来了,还是暴力开门。
我抓起放在一边的铁棍,压低身,藏到门口的人看不见我的死角。
“喂,武小道,你真的确定他们在这里吗?”
半间修二的声音。
“你自己擅自跟过来的就不要指手画脚。”
啊,还有松野千冬。
“是你们打不过半间大人才当上半间大人的向导的,”半间修二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别搞错了啊。”
松野千冬发出一声响亮的啧嘴声:“这个年纪还用自己的名字当自称……三岁小孩吗?”
“喂千冬——还想再被揍一次吗?”半间修二笑了起来。
一阵短暂安静后,花垣武道小小的“你们小声一点啦”的劝告被淹没在松野千冬气血上涌和半间修二的争吵声中。
太好了,是不靠谱三人组,我的绑架计划有救了。
我换了条路,避开吵闹得一听就知道走到哪里去了的三人,回到了隔音很好的地下室。看着空手而归的我,稀咲铁太挑了挑眉:“看来发生了点事情。”
“不是你需要担心的。”我拿起一旁货架上的迷药注射器,将里面的液体推进稀咲铁太的皮下。感谢和这一切无关的神,他这时总算不反抗了,只是用他那双眼睛看着我做这一切,观察着我的举手投足。他的视线,让我感觉像是要被剖开看内脏一样不安。
把陷入昏迷而变得浑身瘫软的稀咲铁太放到拖车里,而后要做的就是在静止的时间里转移到最近的藏匿点。
副作用好像变强了。
拉着拖车走过以滑稽的样子卡在停止流动的空气里的三人组时,预料外的温热液体从鼻下流出,我抬手擦去,鲜红的血液停在了我的袖口,像刺眼的葵花。差点忘记了,现在我还是那个拿着有副作用的神力的、使用力量就会被反噬的、不知何时就会被这个神力诛杀的,普通人。
没事,放轻松。
我继续拉起拖车,一直到工厂的后山里的防空洞里,关好隐蔽在山林藤蔓中的门,我才解开硬延长了十倍时间的能力。
随之而来的是眼前的血雾。
我摸索着找到了纯净水,笨拙地一遍又一遍洗掉脸上的血。到最后,我的神志已经快要无法支持我判断出血的究竟是哪个器官,拿着舀水勺的手也停不住地抖起来。意识几乎马上要飞走,装着稀咲铁太的拖车发出的声响逼着我再次站起来,将拖车踹进更深处的房间。
这下可以放心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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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不好的梦。
是和在柴家晕倒那次一样的梦。
又一次预告着我的死亡的梦境里,我死在一片黑暗中。
但那片黑暗和我被囚//禁的那次不同,我有意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似乎变成了——植物人,对,植物人。那么梦中时刻萦绕的消毒水味就有了解释。
昂长的、无法行动的梦境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并没有人陪在我身边,仅有点滴嘀嗒落下的声音和生命检测仪器运作时发出的的嗡嗡声在清醒的黑暗中响起。偶尔,类似黑石光治的声音说着话,有时候还有其他耳熟的黑石组的人的声音,但或许受身体影响,我没法很好地分辨声音的主人。他们的话语中最常提到的就是「梵天」,听上去像是一个组织。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兜兜转转,将死亡降临在我身上的地狱使者,又是三途春千夜。
他的声音已经被我记住了,所以当他说出道别的话语时,我马上就认出来他。这次的杀法倒是温和,虽然身体没有准确反馈,但根据意识消失的情况,我推测应该是注射药物致死。
既然实施人是三途春千夜,那么那个「梵天」的主人应该就是佐野万次郎,这个组织即是「东京卍字会」不知为何在现代的新生。
麻烦哦……又回到了起点。
我锤着后脑勺,仿佛宿醉后的头痛貌似是新的副作用。不过我能做这样的梦,也就意味着忽然找到我的藏身处的花垣武道是通过在未来的调查知道的了。新未来又是什么样的?待会抽空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下好了。
佐野万次郎第一次舍弃掉「东京卍字会」这个一看就是他自己定下的名字,意味着走向新的糟糕未来的路上发生了迄今为止从未发生的巨变,并且对佐野万次郎造成了比之前都要不好的影响。我有不好的预感——佐野万次郎抛弃了的恐怕不只是「东京卍字会」的青春回忆,还有那里的伙伴。巨变改变了他,让他下定决心抛弃现在身边的伙伴,投身于彻底的黑暗中。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这次我睡了十二个小时。
越来越长了。
“要是再也起不来了”的想法顿时在脑海中飘过,我甩了甩头,赶快摆脱掉这样的预想。
稍微降低下使用力量的频率好了。
“啊。”
意料之外的声音。
我抬起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泡面的稀咲铁太正从他本该坐在拖车里呆着的房间内走出来,和我目光相接。我这才意识到,从我苏醒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被绳子给捆住了。
“诶……你怎么做到的?”这下我的处境有点危险了。不过,既然行动自由了,他为什么还在——他没办法出去。这个防空洞的大门门锁,用着只有我知道的密码好好锁着。
“你那一推把拖车推翻了,”稀咲铁太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地板上刚好有碎玻璃。”
他的手腕上本就没好的伤口处,又是新的鲜红血液。“放着泡面的柜子底下,有个急救箱,记得消毒一下。”我提醒到。
稀咲铁太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这种情况下还能装出关心我的样子,怪不得他们会被你哄得晕头转向。”话虽如此,他依旧再次走向了那个柜子去找急救箱。
“并不是装的。我说过了,我不是虐待狂也不喜欢见血,”我靠在墙上,解释道,“不用死的人,我会尽力让他们活下去。”
他提着急救箱回来了,坐回来原本的位置。酒精浇过掀起的皮肉,一声憋不住的痛呼从他绷紧的面部肌肉中挤出。“不愧是极道大小姐,说话的方式比一般人都要傲慢许多。在你心里,所有人都是你的垫脚石吗?”他咬着牙关说。
他现在的敌意有点奇怪。一个不大可能但是似乎是唯一的可能的解释溜到我面前,我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问出口。
“你在为了半间他不值吗?我利用了他那个糟糕的的性格,也的确——有意利用了他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一些微妙的感情。不过,”我歪了歪头,让大脑的供血变得均匀,思考这个奇怪的角度,“你也这样利用了他。他把你当做了难得的朋友………哦。”
“你也是。对你们两个人而言,对方都是短暂人生到现在为止交到的难得的朋友,”我的思路豁然开朗,忍不住多嘴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在关于你的事情上撬不开嘴。啊,我的事情你也问不到吧?他说不定是我们三个人之间最重情重义的。没想到啊……说不定我和你也能成为朋友呢。”
对我的警惕,并不只是受被我完全控制的下位情况带来的不安影响,还有我是骗了他朋友的“坏人”的原因在。不管怎么说,到底也是个小孩子。聪明的头脑,孤独的神童。所以在面对对谁都温柔亲切又包容的橘日向时获得的被接纳被善待的体验,于他那个除了公式和课文一片荒芜的精神世界,是初来乍到的惊喜。
这也是他和半间修二的相似之处。超乎常人的脑力和体力,让他们变得与众不同,再加上阴郁孤僻的性格和乖戾莫名的性格,所以交不到可以“交流”的朋友。相遇合作后就形影不离的两人,总算是有了朋友,真是可喜可贺。
“你话真的好多……我和他只是各取所需,”稀咲铁太如我所料地断然否决了我的看法,“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容易被你的三言两语动摇,你别白费口舌了。”
上次这么说的人可是陪着我去了京都探了未知的龙潭虎穴。
虽然关于他的最新消息是他在未来又杀了我一次。
“理解理解我吧,现在这个情况——我也只能动动嘴皮子。”我苦笑道。虽然大致推断出了他的想法,也有了下一步的方法,但保险起见还是装会弱吧。我的身体也还没完全恢复好,贸然行动说不定真会把我折腾成植物人。
“这么弱的你却想当上Boss,简直是痴人说梦。”稀咲铁太结束了包扎,端起泡面来吸溜吸溜地吃起来。闻上去好香。
“当Boss又不是只靠个人的暴力。靠的是集体的暴力啊集体的,混蛋。我有权有钱的,招人还不是轻轻松松。再说了,”我盯着他手里的泡面说,“我也不需要太多人。一支敢死亲卫队,大概十个人的规模,加上我能弄到的枪械,够我把那群老不死的骨头烧干净了。”
“人设崩了吧。”稀咲铁太对我的语气转变发出点评。
“我会掌握黑石组权柄——或者说,黑石商会——然后将它变成控制日本全部地下黑色交易的蜘蛛头。你最终还是要和我短兵相接,”我再次向他抛出橄榄枝,“不如现在就和我保持友好的合作关系。我可以退一步,等你和伊佐那玩完无聊的过家家……就到我这来做事吧。”
“你还真是不死心。”稀咲铁太把吃完的泡面碗放到一边,拍了拍手站起来。
“这是我难得的美德。”我说。
“即使你想让黑石商会变成蜘蛛头,没有手脚躯体的蜘蛛也只是个死物。你……”望着防空洞深处的稀咲铁太嗫嚅着,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说出接下去的话。他又看向我,最终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地开口了:“你还不如想想怎么改造利用现有的队伍。”
他动摇了。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他动摇了。这句提醒意味着他的确不是为了托举天竺而行动,而是为了吃掉佐野万次郎所在的东京卍字会的价值以及那名精神软弱的少年的领导价值。一切为了建造他的黑色帝国,如此笔直的目标导向让他变得好懂也难以动摇,但好消息是我的三言两语再一次起了作用。
完成那场终局未知的决战后,无论胜者是谁,都会有新的一支队伍诞生。那支队伍将是继初代黒龍后最强的一支不良愚联队,也将会是我所能用得起的最实惠最锋利的刀。几乎是像超市倒闭清仓时淘到一把用了三代人依旧好用的菜刀一样高性价比的事情。
“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赶快把门锁解开。你和我都有事情要做吧?”稀咲铁太走到我身边,蹲下身,想要将绑着我的绳子解开。
我抬起手,早就被我解开的绳子便爽利地落下。他并没有绑得很紧,又是很容易就能解开的绳结,我刚刚说那么多话的时候他就该发现我已经解开了绳子。要是日后可以顺利成为同伴,这一点可以教他一些。
门锁密码其实是四个一。
稀咲铁太看我输入密码的时候在我背后发出了类似“这人有病吧”的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