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略过翡簪,轻轻抚上他的发。风临望着他低垂的眼眸,声音忽然低哑:“那时,我怎么忍心让你等……”
酸涩不受控制的涌入眼眸。不过一句话而已,他为何泛起委屈呢。
他是甘愿的,委屈什么。
但眼中的酸意不能作假,他难过。
或许,等待真的是太漫长了。漫长到他这样对苦痛都麻木的人,都觉得难捱。
不想等了。
子徽仪很想拉着她的衣袖,告诉她:我不想等了。
但是啊,偏偏是他最清楚,这样的话说不得。
所以他说:“那时我甘愿。”
谁料风临道:“甘愿,也不行。”
“就算你愿意,我又怎么能真的让你等那么久?”
风临注视他,目光中有压抑的痛意:“那时我太小,太幼稚,也太傻。我不懂等待是多么煎熬的事。”
“是我错了。”
她用指尖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哑声道:“不该让你等的。我好后悔。”
子徽仪用全身力气强忍翻涌的酸涩,连开口的余力都没有。
“时辰快到了,你该去扮装了。”风临收回手,黯然笑着对他道,“祝公子游巡吉昌。”
子徽仪抿唇点点头,转身离去。他的衣袖在回身时飘起,在空中绕出一道好看的弧,风临悄悄伸手去勾,指尖将将触到他衣袖的余弧。
袖摆一点点擦离她的指尖。
风临想去抓,但终究放弃了。
他走出小巷,所有的秘语晦情都留在身后。大好阳光洒落他肩头,将他照得光灿灿,明晃晃。
有那么一瞬,风临忽然觉得自己不该招惹他。他那样好的人,嫁给谁都能过得很好。
他那样干净,那样光亮。她用自己沾满血污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真的是对的吗?
风临坚定的心忽然被这点疑问剧烈地撼动,她连忙在心中固执念道:他是我的人。仿佛如此,她才能定下心来,不将他让给任何人。
但抬眼再看向他的背影,那袖摆在日光下雪亮不染纤尘。
他是很干净的人。拉拽到自己身边,真的好吗?
她想:我会不会……污了他的衣袖。
不愿,不想。
不想让他因自己有所污损。
更不愿,因自己的缘故,毁了他的清清白白。风临知道折断理想与品格的滋味,她不愿让子徽仪也感受到这种痛苦,哪怕一丝一毫。
深吸一口气,风临再看向前方时,目光凛坚了许多。她像从前那般,在心里做下承诺:我不会让他踏进淤泥。我要他好好待在净座之上,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干干净净,清亮光明地走到我身边来。
迈开脚,她不再困于片刻的小情绪,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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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神霄宫的路上,子徽仪一路颔首,时不时抬手触一下发间的青簪。
与其说他是在确认簪子还在不在,更像是确认这是不是真实的,是不是一场梦。
他今日身旁跟随的是星程几人,星程年岁轻,看着他头上多出的首饰也不声张,却也偷偷压声问:“公子,可是那位送的?”
子徽仪本想否认,但想跟着的又不是素问,便点了下头。
星程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又细细看起那枚簪子,问道:“公子……这簪子雕的是甚么枝木?我怎认不出,是枫树么……”
子徽仪原本复常的脸色忽又泛起一点点薄红,微微定了一口气,才悄声道:“这是梧桐枝。”
说话时,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连自己都没发觉。
“梧桐枝子……”星程嘟囔了一句,似在思索。
子徽仪没解释,默默扶了下发簪,心道:殿下如此待我,我还有什么怨言。纵再凶险,我也无甚可惜。轻辱践踏不足议,非要加倍效力,以报殿下待我之心。昨夜听说京中有当铺收了霓霞珠,今晨出府时已叫素问去乔装探问。待一会儿此处事了,我便赶去与素问见面,定在这几日寻上他们。
只他没走多久,兀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公子,方才去哪了?”
熟悉的声音绵里藏针,带着阴森森的寒气。子徽仪扶簪的手缓缓放下,脸色微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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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临一路行出庙会,将欲上车时,却听见身后遥遥传来乐声。不远处有往庙会去的人道:“已开唱《礼芙君》了,快些走。”
风临驻足,缈缈歌声伴着清乐,随风而来:
“集郁芷兮留芳,采莹辉兮沐光。
曳凤车兮御乘,璆琅琅兮耀出。
划天穹兮流华,过日月兮齐光。
目眇眇兮极望,蹇何人兮灵皇。
猋风降兮云绕,搴群英兮贺昌。
芙昭昭兮拜首,祈扬灵兮神光。
蜷绸采兮枝梢,寄愿言兮树裳。
歌浩倡兮无上,悦君欣兮乐康。” *
古韵由歌者以特别的唱腔婉婉歌出,仿佛将遥远仙神时代的画卷,缓缓展现在人眼前。
她好似看到了那清逸脱俗的少年,在繁华云车中仙裳飘飘,丰神俊逸。皎如天上月。
歌声旷远悠长,闻之难忘。然风临目光愈深,眉染愁绪。她苦笑一声,黯然上了车。
在车轮滚动的刹那,她在心中默默道:只有我一人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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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于西城河处某繁楼内,谢元珩邀七八人小酌,闻人言卿亦在其列。
正兴时,风临不请自来,候于行廊中。趁中途谢元珩外出更衣时,将其拦下,强邀至己间中相谈。
谢元珩仆人被扣在外,不得报信。
二人在屋中不知相谈几何,投意与否。待一旁诸人发觉不对之时,已近两刻钟后。
几人出房沿行廊找寻,正闻屋中传来杯盏掷地声,谢元珩推门而出,大斥风临。而风临亦不相让,言语尤为犀利,暗存仇怨意。
两人几乎要争执起来,众皆上前劝阻,勉强各分,算不欢而散。
事后谢元珩称,镇北王是对从前旧部谢燕翎心存怨愤,是以迁怒于谢家,寻衅滋事。说时尤显愤意。
及与谢元珩争吵分别后,风临也未在酒楼中多留。
她携众而出,往自己车驾走去,路经楼外城河边,忽见一人泛舟而来。
今日无风无雨,此人却穿戴斗笠蓑衣,城河中华船众多,此人却只驭一简朴木舟,对周遭浑不在意似的,悠然划着。
只见这人泛波而来,撑杆于水,飘摇唱道: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已而已而!
今之从政者殆而!”[1]
悠长歌声伴着水波,一圈一圈泛至岸边。
风临站在岸上,眸光愈冷,随着歌声飘荡,脸一寸寸阴沉下来,冷眼看向那泛舟人。
河中,那人的歌声还在继续:“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已而……”
“已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