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想你们啊。

又到月底交租的时候，信一熬了一晚上终于把账本算清，起床已经日上三竿。他磨磨蹭蹭地下楼，打着哈欠伸伸懒腰。桌面上放着一碗半凉的白粥，他也不怎么讲究，端起来就喝了。

“大早上就喝凉的，小心坏胃。”

信一闻声抬头，“玛丽，这么早啊。”

“早你个头，你看看几点了。“被唤作玛丽的老太婆穿着碎花薄衫，花白头发紧紧束作一个圆髻盘在脑后，个子矮小，佝偻着背坐在藤椅上看报纸。

信一喝完一碗本想再去盛一碗，谁知玛丽用皱得像老树皮的手往信一的手背打一巴掌，厉声说:“都说喝凉的坏胃，不听话，该打。”

姜还是老的辣，她打得信一很疼，他只能缩回手，陪笑两声，“玛丽你功力不减，打人比老大还厉害。”

信一放下碗，掏出烟来，他觑了眼正在看报纸的玛丽，用烟蒂反复敲打着烟盒，“粥还有么，我给一朋友送点过去。”

玛丽今年八十四，人老了但心不老，她回头睨了眼信一，“你不到处树敌就不错了，还交朋友。”

“真的，不骗你。”在外面雷厉风行的信一在长辈面前却变得乖巧讨喜，他亲昵地晃晃玛丽的手臂，“老大和三姑让我照顾新来的小妹妹，你总不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看我被藤条焖猪肉吧？”

“你还怕被龙哥藤条伺候的么？”玛丽嘴上虽然不饶人，但还是一向疼爱小辈的，她轻轻哎了一声，蹒跚地走进小厨房找出个铝饭盒来，给信一打包白粥，“喏，吃剩这么多，都给你了。”

“我就知道你最人美心善的了。”信一高兴地接过饭盒，顺手拎过门后挂着的皮夹克，“有空过来理发铺，我亲自来场帮你做个头皮按摩。”

信一拎着饭盒一路小跑，路过士多的时候匆匆搂了眼墙上的时间，原来已经十二点了，要是饿坏三姑的心肝干女儿，他真怕被三姑拉去做公鸭。

他跑上安定楼，这个时间点基本没人在家，燕芬要去裁缝铺开工，鱼蛋妹要去鱼蛋档打下手，为了生计，上到八十下到三岁都得出入厅堂。他推开门，见屋内一阵寂静，左右探望，鬼影都不见。他抬头看向二楼隔层的透明蚊帐，有些无奈，叉腰喊道:“太阳晒屁股了，起床吃饭了。”

无人回应，没有丝毫动静。

信一把铝饭盒放在桌上，拉开凳子坐下，自顾自倒杯水，“是不是要我亲自请你起床才行啊，到时别告状说我欺负你，不给你吃饭啊...”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隔层处却没有一点儿声响，他只觉奇怪，兀自喃喃道:“喂，不会悲伤过度，哭到昏迷了吧...”

信一觉得不妙，赶紧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攀上阁楼，只见小小身躯躺在窄木板上，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没有。

“醒醒。”

信一隔着蚊帐再喊她一声，仍等不到她回应，此刻他顾不上什么绅士风度，男女界限，立刻撩开蚊帐探查情况。只见阿好小脸通红，呼吸起伏都变得微弱，额间冷汗洇湿碎发，湿哒哒黏在脖颈和脸侧。她嘴里呢喃几句，不知在说什么，信一伸指探她鼻息，又摸摸她额头温度。

“这么热，都可以煎鸡蛋了。”

惊悲交错，再加上奔波逃命，铁人都扛不住，更何况是女孩。信一见她高热又发汗，怕她虚脱小命不保，斟酌几下，他脱下自己身上皮夹克裹在阿好身上，小心翼翼将人抱起，立刻下楼直奔医馆。

“麻烦让个路！”

信一抱住阿好飞快奔跑，颠簸间她才有点意识，她以为自己正坐船过黄泉路和奈何桥，本就虚弱的身架差点被晃到散架。阿好迷蒙间吃力睁眼，男人神情紧张，眉心紧皱，因狂奔而滴落的汗还不经意地落在了她的鼻尖和睫羽上。

起初不过是惊吓劳累过度，接下来的好几天，她都被同样的梦魇纠缠，无论如何拼命挣扎，她都无法从这无尽的黑暗中醒来。

梦里，她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夜晚。她躲在离家不远的巷子里后面，她眼睁睁地看着一群□□进了家里抢砸烧掠。为首的债主身形高大，满脸横肉，手中的斧头狠狠地砍向她的父母，一下又一下地把人砍成了块。

“阎罗殿什么时候有这么靓仔的判官了...不应该都是青面獠牙的恶鬼么...”

阿好的意识在混沌梦魇中沉浮，周身力气被抽干一般，但她感受到耳边呼呼作响，分不清是风声，还是谁粗重的喘息。

恍惚间，她的眼皮好似有千斤重，却努力撑开一条细缝。朦胧中，一张男人的面庞映入眼帘。他的轮廓被汗水浸湿，在夜色里模糊不清。

信一见怀中人终于有了反应，但依旧不敢放慢步伐，他喘着粗气，扯扯嘴角，“阎罗王哪儿有我厉害啊，在城寨，我比阎罗王大。”

阿好被他逗笑，只可惜她没力气，笑比哭难看。慢慢的，她彻底失去意识，陷进昏沉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