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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第一百八十章,帕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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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依然是七月的上旬,依然是晴朗的一天正午。依然是夏日,在这海边的大阪城,湛蓝的空中白云堆积,远处隐隐的海波声始终不绝。

当地的奉行官所,正对街道的门口,大门两旁的侧门打开。有三个人向后跨过高高的门槛,走上街道。

曲秋茗抬头,仰望这一片蓝天,阳光令她觉得刺眼,令她感觉有点眼花。她双臂举过头顶,长长地伸了个腰。

“总算结束了,真是浪费时间。”

她说着,舒一口气,内心好歹是轻松了些许。

“还没呢,秋茗姊妹。”

跟在她身后的冈田片折回答,看起来也是带着疲劳的神情,“恐怕未来几天,还要再接受传唤到堂。”

“我知道的呀,但至少今天算是结束了。”

少女转身,不耐烦,“怎么回事,老让我们过来一遍遍回答重复的问题?那小孩不都已经供认了嘛?执事也来作证了。一切都清清白白,他们怎么还不放阿库玛?”

“她还要为伤人的事情负责。”

冈田片折叹气,“虽然已经证实是船僮杀死了洛伦佐神甫。但是阿库玛在三好家的门前伤了家丁,在教堂伤了公差,这些该如何定罪还没分明呢。以后该如何处置她,官府也还没有确定答复。”

“她有病的呀,那些人不知道吗?”曲秋茗内心不满,“她不该被判有罪的。”

“首先官方还不认可这一点。即便认可了,对于精神病患也不是就一定会判无罪的。即便无罪,官府也很有可能判她受约束管制。那和监禁也没有多少分别,对她的病情不会有任何帮助,官方的约束环境我是不抱什么希望的。我甚至害怕他们会根本不管她,让她自生自灭。”

“那我们能怎么办呢?劫狱?”

曲秋茗好像没意识到自己是在官府门口说这些话,幸亏别人听不懂她说汉语。

“我想争取判决,由原监护方,也就是卡罗尔和我,负责病患的管理照顾。”冈田片折思考着,回答,“可能性不大,但这或许是最好的方案了。”

“真是令人沮丧。”

少女按着额头,感觉思绪沉重地压着她,“冈田小姐,我感觉自己做了这么多努力,最后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反而造成了更多的麻烦。”

“别这么说。”

冈田片折安慰她,“至少你把船僮抓住了,让她在官府供认,洗清了阿库玛谋杀的罪名。”

“是啊。”

曲秋茗低头,举起身前的银色十字架,那镀银的外表已不再像原先那么光洁,沾上了点点黯淡发钝的斑迹,怎么尝试也洗不去。

她回忆起三天前在那个小屋,在那个夜幕初降之时发生的战斗。

回忆那狰狞的致命的猛兽。

那猛兽开口说出的人的话语。

“秋茗,你当时是怎么知道该如何制服那只狗的?”

“啊?”

曲秋茗抬头,方才一直没说话的夏玉雪此时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手中的信物。

“你怎么知道,这个……十字架,可以对狼人造成伤害?”

“哦,嗯……观察来的嘛。”曲秋茗眼睛一瞥,将手里的物件放下,“第一次见到那只狗的时候,发觉它对我有些忌惮的样子。然后,想起阿库玛躲到教堂,戴了十字架,应当是为了借此让狗无法靠近它。所以,我觉得我身上的应当会有用,就尝试了。”

“的确,过去船僮在船上的时候。”

冈田片折回忆,“我每次见她之前都要把挂坠藏起来,不然她会很生气。她确实是很讨厌十字架。”

“为什么会这样呢?”夏玉雪似乎并没有被这个理由说服。

“她自己说是某种迷信的缘故。”

医生说,“但当时我们也不懂她什么意思,现在倒是明白了。西方世界传说有像这样的怪物,它们是很害怕与基督教相关的信物,比如十字架,圣经,祝福,还有圣水之类的。”

“为什么?”

“因为那是神圣的法器和话语,是至高无上唯一存在的荣光体现,可以消灭一切不洁的罪恶与魔怪。给予神职人员力量,保护其教民与信徒。”冈田片折微微地笑一下,“基督徒传教者如此宣讲。”

“你相信吗,冈田小姐?”

曲秋茗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问。

“嗯……没有否认过,只是以前没亲眼见到切实的证据而已。”

现在见到了。

“另外,对于狼人,银器似乎有特殊的抵御效果。秋茗姊妹,您的十字架就是银制的,想来这也起到了作用。”

“大概吧。”

曲秋茗心想,这又是什么道理?所以冈田片折昨天拿了一小箱银币是为这个?当时还以为是做贿金呢。

“秋茗,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传说的呢?”

夏玉雪依然在问。

“嗯……某个人告诉我的。”曲秋茗心虚地向旁侧一瞥,别过目光,所指含糊。

“是这样。”

夏玉雪看着她身前的银色十字架,误解了她目光躲闪的含义,以及话语的含义,对这个问题也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

她稍稍退开两步,曲秋茗还在继续和冈田片折说那些关于阿库玛,关于审判,关于将来的事情。她没有参与其中,左臂吊在身前,隐隐作痛。看着曲秋茗的背影,她感觉自己无法参与进对方的讨论之中,对方的行动之中。因为某些过去,某些自己的缘故。

她很想一起,为眼下的困境想办法,但感觉自己无法可想,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是很让人讨厌的。

讨厌也没办法。

夏玉雪目光别转,这时看见另外两个人,从门口出现。

一个少女,头巾裹住头发,穿着朴素的衣服,扶持着身边的年轻男子。那人穿着白色的法衣,一只手搭在少女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拄着拐杖。

他走路的姿态一瘸一拐,缓慢地,在少女的搀扶下走到门口,稍稍停顿,而后费劲地试图抬起脚,跨过那高高的门槛。

“西尔维奥执事!”

曲秋茗也注意到了动静,走到他身边,帮助他越过门槛。

“谢谢,小姐。”

终于走出门外,执事向她点点头,又向冈田片折和夏玉雪致礼,“冈田小姐,还有……夏女士,午安。”

冈田片折适时地为夏玉雪翻译。

“午安,西尔维奥执事,还有莉迪亚小姐。”夏玉雪朝他们二人回礼,“您的伤势如何,执事?恢复的怎样?”

“还可以。”

年轻人勉强地微笑,回答,“只是医生说,以后走路也难免会有些跛,毕竟骨头都碎了。夏女士,您的手臂呢?”

“大概一两个月吧。”

“祝您早日康复。”西尔维奥执事点点头。他的额头上密布汗珠,在这炎热的天气,他一个瘸腿的人还四处奔走,着实是不方便。

“您需要休息静养,频繁外出不利于伤口恢复。”

“是啊,不过这几天或许我都会很忙碌了。”

他苦笑着,低着头,拄着拐杖,借着少女的搀扶勉强支撑,“除了来官府之外,还得去教堂和孤儿院处理事务。在洛伦佐神甫的,呃,传开后,我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必须要四处奔走。”

“现在情况怎样,执事?”曲秋茗在一旁,关切地询问。

“嗯,不容乐观。一些信徒已经因此提出退教,他们,还有城里的居民现在对我们教堂,尤其我们的孤儿院运作很不信任。每天都会有人在门口聚集抗议,有时候还和看门人,雇工以及修女发生冲突。他们怀疑我们在虐待,伤害那些孩童。我试图向他们解释,但是他们不听。也难怪,发生这样恶劣的事,我个人的解释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执事诉说着,低着头,“更糟糕的是,有些我们的信徒比较偏执,拒绝接受听到的消息,认为他是遭到了陷害,诬告。同样的,我也试图向他们解释,他们也不听,认为我也是那些陷害者之一。这些信徒……不理智,在外和人纠纷,打架,用恶毒的语言诅咒。今天莉迪亚姊妹前来作证,他们也是反对的。”

“……谢谢您前来,莉迪亚小姐。”

曲秋茗看着那位戴头巾,低头的少女,内心五味杂陈,这位作证的受害者看起来比自己年级还小,“可是……您不该冒这些风险作证的,您可能会因此再次收到伤害。”

“这是我应当做的事情。”少女低声回答,目光游移,说话声音细弱,“我不能为此继续保持沉默了。”

“可您要顾及自己的安全呀。”

“奉行署的长官刚刚已经答应了我的请求,派人在教堂和孤儿院维持秩序。并且,我今天早晨也收到了教会的回信,同意和官府协作,针对孩子们的健康情况进行调查。”

西尔维奥执事回答,“教会也会派遣一位新的神甫来这里接管事务。所以,虽然一段时间的混乱在所难免,但相信局面终将会平定下来的。”

“执事,我想我应当向您道歉。”

曲秋茗犹豫着,叹了口气回答,“现在这样的局面,很大程度来说是我造成的。洛伦佐神甫的确犯了罪,但是您,还有其他的人,不该无辜受到他牵连。”

“曲小姐,您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吗?”

“是的,可是……”

“那么您不必道歉,因为您的行为在我来看是正当的义行。”

年轻的执事回答,看着她,而后叹了口气,“并且,在洛伦佐神甫的犯罪中,我本人也不能说是完全无辜的。作为与他共职的同伴,我本当更早地发现他的过错,那样也许我可以帮助他摆脱恶念挑拨。或者至少向教会和官府检举,让正义更早地得到伸张,莉迪亚姊妹这样的受害者更早得到些许宽慰。”

“执事,您也已经做了许多。”

曲秋茗点点头,内心并未因对方的话语而变得轻松,“另外,我还得谢谢您,当时若不是您出手,阿库玛她就摔下楼了。”

“义务所在。当时我也差点被带下去了,也是您救了我,我也要向您道谢。”

执事回答,“另外,最终还是夏女士救了阿库玛。”

“的确……是这样的。”

少女望着身边的夏玉雪,眼神复杂,喉咙里的话语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西尔维奥执事,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地方吗?”

夏玉雪问。

“不必了,夏女士。有主与我们同在,给予我们力量与决心,我们会度过难关的。”执事摇摇手,“现在,我必须要回到自己的岗位了。莉迪亚姊妹,我们走吧。”

她们和执事以及少女道别,而后西尔维奥执事拄着拐杖,在身边少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我真的想帮忙。”

曲秋茗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说到,“虽然执事那样说,但我还是要觉得,我应当为眼前的现状负责。事情或许本可以对所有人来说都更好的。”

“你尽力了,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夏玉雪在一旁劝解她放宽心。

“或许吧。”

曲秋茗又一次看向她,看着她受伤的,悬吊在身前的左臂,犹豫了些许时间,而后开口,“那个,的确,我还没对你道谢,当时是你救了阿库玛。”

“义务所在。”

夏玉雪语气平静地回答。

“那我们现在也该回去了吧?”曲秋茗想了想,问冈田片折,“对了,冈田小姐,威斯克斯人呢,怎么又没来?”

“哦,在友弟德上。”冈田片折回答,“她今天有事。”

“我看她就是想逃避责任,让你来做代表。”她对这商人真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今天她确实有商务要谈的。”

解释。

“随便她。”

少女翻了个白眼,都这时候了还只想着赚钱?“哎,那你是不是该在她身边翻译的?”

“对方应该也带了翻译,所以不一定非要我在。”冈田片折说着,就看见远处一个人快步走来。曲秋茗也认出了来的是谁,是拉谢号上的那个水手,叫维诺的人。

“冈田医师。”

维诺在她面前停下,对她说话。曲秋茗虽然能听懂对方的语言,但她也没打算在一旁探听商人的事,所以和夏玉雪稍稍走远了一些。

“嗯……好吧,我知道了。”

冈田片折听完,点头,“维诺先生,您去回复船长,我这就回去。”

“那女人是不是要被判死罪?”

水手大拇指朝奉行官署一指,询问,“什么时候行刑?冈田医师,这地方处置罪犯也是公开的吧,我到时候要来看。”

曲秋茗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还没定,会有通报的,有消息我会告诉您的。”

医生勉强地回应,“您先走吧。”

维诺又朝官署大门望了一眼,而后离开了。

“好吧,看来我还是要去履行职责了。”冈田片折对她们二人说,“对方的翻译因故没有到场,我得回去了。”

“哦。”

“一起走吧,冈田小姐。”

夏玉雪提议,“我也想去船上看望诺玛。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们?”

“……不会,那么就一起走吧。”

于是三人就向着码头的方向走去。曲秋茗也想去看看诺玛的情况,想起来,直到如今,她都还没和这孩子正面接触过。

诺玛。

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女孩,姐姐被关押,独自一人留在船上,终归还是一定会伤心,会担忧。这孩子以后该怎么办,该去哪?难道就这样一直留在船上,跟随那个商人,跟随一群陌生的水手远航吗?

阿库玛以后又会去哪里呢?她想起方才维诺的问话和表情。投入监狱,亦或者回到无名船上,继续在暗无天日的船舱中受治疗,不知何时才能康复?

都不是什么好的出路。

这问题该如何解决呢?

这问题,是源来于自己的过失吗?

自己能做什么呢?

自己都做了什么呢?

将一个杀手抓了起来,翻出了一个老人的罪状,好像就是这样。

根本什么问题都没解决。

至于那小孩,带红兜帽的曾经京城狼人——这外号听起来真是蠢爆了,会变身这种事,倒是尝试过和官府说明了,结果好像也没人信。

至于血,还有女人的事,曲秋茗更不打算再提。至少,夏玉雪供出了她的背景,希望官府能因此严加看管。

有用吗?

“那小孩,她不会尝试逃跑吧,冈田医师?”

“不知道,希望不会。”冈田片折回答,“昨天来的时候,我去看了阿库玛的情况,也顺便和她见到了,告诉她老实在那待着。”

“你是不是把你那箱银币用在她那了?”

“嗯,我在牢房里撒了一些,看起来……似乎有效果。”她讲到这,笑了下,“那是卡罗尔的钱,她可心疼了。”

“可不是。”曲秋茗翻了个白眼,“那商人到现在有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觉得她从一开始好像就不支持把那怪物小孩关起来。”

“卡罗尔还打算给她争取正当防卫呢。”

“她疯啦!那只狗当时可打算把我们全杀了的。”

“唉,怎么说呢,秋茗姊妹。”冈田片折思考了一番,继续说,“她的生意,你知道,关于劳工的那方面,很需要依靠船僮运作。她是不希望没有那孩子在的。”

“怎么说?”

大阪城的奉行官署内,用于关押犯人的牢房。

一片昏暗,每一个隔间都用坚实的栏杆隔开,确保犯人不会越狱。但是其中一间,粗重的栏杆,已经有几处显出了断折的迹象。

“嘿!嘿!官差大人!”

在那囚牢两旁都是空置的,牢房中只有一个单独的,小小的身影,披着红兜帽,蹲伏在黑暗中,在她的四周,撒上了一圈银币,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她对着面前巡逻的守卫用奇怪的语言喊叫,“过来,拿点钱?这些都是十足的纯银钱币,一枚可以顶您半年的俸禄。拿点?我得托您往后多多关照呢。”

她笑着,阴森的白牙在兜帽下显露。

“滚开,恶魔!”那守卫的狱卒似乎是恐惧地对她大喊,离她,离栏杆远远地站着,握着手中的棍棒,“别想拿花言巧语骗我!冈田小姐已经吩咐过了,不准拿钱!”

“冈田小姐……哼。”

红兜帽孩童不满地哼一声。没用,那狱卒早已见识过了她差点撞断栏杆的凶残场面,“不拿算了,滚远点吧!没胆子的东西。”

狱卒快步走开,远处,响起房门沉重的声响。

“就指望那这种愚蠢的迷信困住我?”

女童气愤地在银币圈起的空间里转圈走动,如同受困的野兽一般,但她始终不能靠近,“好啊,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事。你们就这样对我?我,同伴,我们帮你管理那些劳工,监控他们的健康和动向。杀那些不守契约的无赖,虐待施暴的混账雇主,你现在有事就把我抛了,船长?”

不远处的另一间牢房,传出低声的念叨。

“闭嘴,阿库玛!你才应该被叫恶魔。”

她对一片黑暗喊叫,没有回应,那不成逻辑,听不明白的含混念叨还在继续。

“吵死了……”女孩又转了几圈,而后原地盘腿坐下,“好啊,现在我们被关在这了,同伴。出不去了,暂时的,要在这待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我们还和某人有帐要算呢。”

“噜——噜——”

黑暗中,她自己用粗重的低吼声回应自己的自言自语,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在身边的地面上划动,“算了,来查一查那些人的情况,打发时间。”

“阿方方托,女,十五岁,契维人,O型血,现住于墨西哥格雷罗,受雇于库里欧一家做女佣。被男主人侵犯……哼,记下来。”

食指点击两下,而后点击一下。

“柯拉,男,二十三岁,也是契维人,A型血,现住于牙买加金斯顿,受雇于裴博萨烟草场为农工。因偷窃财物遭受鞭打,啧啧,过吧。但要注意烟草场其他人情况。”

“努古路威,男,四十三岁,斯瓦西里人,A型血,现住于美国佛罗里达,受雇于彭斯农庄为农工,庄主称呼他努努老爹,乱改别人名字,嗯?其他正常,过。”

“依卡提,男,二十岁,祖鲁人,AB型血,现住于美国新奥尔良,受雇于皮特·瓦拉斯为农工……”她顿了一下,“五天前在城市酒馆,被醉酒的当地人杀死。”

“当时我在追阿库玛,没时间查阅。”

她自言自语,“不过查到了也没用。算了,记录参与者姓名:马文,沃雷·加西亚,小约翰·雷克斯三人。”

“达西,女,二十一岁,豪萨人,O型血,现住于……”

女孩想了想,摇摇头,咬着牙,“呃,我被困在这什么也做不了,还有那么多人要杀!同伴,这不令你感到气愤吗?”

“噜——噜——”

“我得给那女人打电话了。”她摆出另一个手势,伸出拇指和小指,放到耳边,低声继续自言自语。

“喂?我。”

“你妈,还能是谁?我得从这出去。”

“什么叫不行?”

“这时候开始讲遵纪守法了?那些人怎么办?谁去解决?”

“你安排?这是我的工作,威斯克斯交给我的!”

“……行,好吧,也算可以吧。”

女孩顿了顿,压抑着怨气说,“同伴,她让你去解决问题。我得留在这。”

“呼……”

“我得问问——不行。她不允许你那样做,现在不允许。”

“呼——!”

“耐心点吧。”女童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说话,沙哑的语气平静中带着沮丧,“咱们自己的账可以等等,那人要在日本待很久呢,不急这一时。先去美洲,把那些人杀了。”

“嗷!”

“是啊,走吧。”她站起身,迈步,这一次不再理会地面上散落银币的束缚,跨过,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阳光,“本就是愚蠢的迷信。去,同伴!祝狩猎愉快。”

一道黑气从她身上升腾,在阴暗的室内盘旋,然后,从窗口向外,如风,如箭一般涌出。

“Okraman!”

不远处的另一声尖叫。

“行啦,阿库玛。”

她又重新回到原位,坐下,“有必要这么害怕我们吗?现在狗都走了,你还喊什么呢?”

那声音又转为低语。

“你打算让她这样到什么时候?”

她在和谁说话,那奇怪的手势维持着,“什么叫高烧造成的脑部损伤?还不都是你一张嘴说的?”

……

“行吧,听你的。”女童啧啧了两下嘴,“你是不是安排那人今天来了?所以才让我被关在这走不了?”

……

“哼,主角待遇就是不一样,啊?”红兜帽下的声音揶揄地回答,“可以,暂时如此。我不对他或她采取任何行动。”

……

“就这样,挂了。”她站起身,放下手,又开始在屋内徘徊转圈。

“啧啧啧……真安静。阿库玛?”

没有回应。

“死啦?”

那念叨声又开始了,女童此时完全听不懂对方的话语。可能是阿库玛含糊语音的缘故,也可能是她自己的变化。

她在屋内,继续转着圈,一圈又一圈,口中开始哼唱一首与此相关的童谣。

“围着玫瑰转圈圈,口袋花瓣一片片。落灰呀,落灰呀,都倒下——”

唱完,女童仰面,向后倒去,落在银币堆上,并未有任何不适。她抬头仰望漆黑的天花板,仰望窗外的阳光,听着黑暗中另一个意志的囚徒的念叨声。口中继续哼唱童谣。

“所以,嗯,我暂时不能对他或她做什么?”

女童举起手,在眼前遮挡阳光,自言自语,“行。听你的,老板。”

挥动着,而后,又做起那个奇怪的手势。

“但我还能对别的人做点别的。”

“主角是吧?待遇不一样?”

她笑着,冷酷的笑,白牙阴森,嗓音沙哑粗重,凝望着天花板,空洞的目光似乎直直地穿透过去,遥向远方。将伸出拇指和小指的右手再次放到耳边,“接电话,守宫!”

“所以,你们让那怪物小孩去解决那些虐待奴隶……劳工的雇主?”曲秋茗一边走,一边问身边的医生,“所以威斯克斯才那么需要她?”

“是的。”

冈田片折回答,“不过如果你问卡罗尔,她不会这样承认。她会对你说,那些人都是遭受野兽袭击或者劫匪行刺而意外身亡,与她无关。她连不在场证明都准备了。”

“这有什么否认的必要?这——”

“这是雇凶杀人。”夏玉雪接过她的话回答。

“……对。”

曲秋茗点点头。

“秋茗姊妹,您别对卡罗尔说我告诉过您这些事。”

“当然。”

她心里感觉更复杂了。

想着,说着的时候,三人已经来到了码头边。

经过拉谢号的时候,诺玛看到了她们,对她们招手。用她的语言呼唤,冈田,夏玉雪。

没有曲秋茗,当然。女孩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或许甚至都不记得自己。

她们在拉谢号前停下。第二艘——那原本应该停靠一艘船的地方如今停泊着一只小艇。上面的水手竖起船桨等待着。

曲秋茗望向远处的海面,第二艘船如今离了港,叫什么名字?

帕拉斯。

在帕拉斯号边上,还另有一艘船,日本当地的样式,橫椼支撑起的巨大帆布上,用红漆画了什么图案。

离得太远,她看不清。

第三艘,友弟德,第四艘,没有名字。

在友弟德之前的码头上,有三个人站在那里。

“Okada!”

其中一位是卡罗尔,依然穿着样式简单的白衬衫和黑宽腿裤,口中叼着烟斗,脸上戴着那副墨镜。看到她们前来,招手。另外两人,一男一女,都穿着日本当地的服装,站在一旁。

“すみません、遅れました。”

冈田片折对那一边,用她工作状态的冷淡声音回答,朝那里加快脚步走去。

曲秋茗也跟随。

“冈田小姐,看样子您几位有事情要谈,我们就不过去了。”

夏玉雪站在原地,话语声令她止住脚步。

“哦,好的。”冈田片折回答,转身看了两人一眼,“那么两位自己去找诺玛吧,水手们会让你们登船的。”

“告辞。”夏玉雪朝曲秋茗招一招手,向着拉谢号的登船板走去。少女看着冈田片折朝那三人走去,思考片刻,也随着夏玉雪离开了。

她看见冈田片折走近那三个人,还隐约能听到她在用日语说话,微微弯腰鞠躬,语气是工作时的平静刻板。那男人鞠躬回礼,女人则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男人用日语说了什么,自我介绍,曲秋茗能够听懂。

而后,他们又说了一些话,似乎还涉及夏玉雪和自己,因为朝这边伸手指向。接着,他们朝自己走来。

走到帕拉斯船所在的空位,停泊的那艘小艇。卡罗尔·威斯克斯和冈田片折,以及那位女人登上小艇,男人则留在原地。

男人开口,询问女人是否要跟随。

女人说不需要。

曲秋茗看着他们对视的微笑,觉得他们应当是一对情侣。

于是小艇上的水手划起桨,小艇向着海外,向着那停泊在海上的两艘船驶去。

“秋茗?”

夏玉雪见她还站在原地不动,又返回,“看什么呢,走了。”

“啊?哦。”

曲秋茗这时才从出神的注视中反应过来,此时那个留在码头上的男人已经朝她们走近。

从她的身边经过,那是一个很年轻的日本男人,身材高挑,英俊。男人看到她,与她对视一眼,微微点头致礼。

她下意识地回礼。

“日安,两位。”他开口,说的是很标准的汉语,“你们是明国人吧。刚才冈田医师提到过,你们是她的朋友。”

“是的。”

她回答。

“我名为出云介。”

男人自我介绍,如之前所说,曲秋茗刚刚已听过了他的姓名,“我是陪我的未婚妻,王红叶来到这里的。她也是船长和冈田医师的朋友。”

“您好,出云介先生。”

“不知小姐贵姓?”

“免贵,曲秋茗。”

她回答。

“这位女士呢?”

曲秋茗没有听到回答,转身。只看见夏玉雪沉默地望着面前的男子,那眼神看起来很古怪,从未见过的。

“女士?”

“夏玉雪——夏玉雪——”

拉谢号的船头,诺玛在喊叫,用并不标准的发音呼唤她的名字。

“哦,我叫夏玉雪。”

听到孩子的呼唤,她反应过来,回答,微笑,“泷川先生,日安。”

“……”

男人似乎也沉默了一下,而后开口,“日安,夏玉雪女士。船头那位孩子,是您认识的朋友吗?”

“是的。”

“刚才有幸听到她弹奏乐器,是很动听的曲子。”他礼貌地寒暄,“那么,两位来日本做什么呢?”

“旅游。”

曲秋茗回答。

“日本是一个很值得游玩的国家。”男人也以微笑回应,曲秋茗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么真切的笑容,“那么,不再打扰了。祝你们在这里度过愉快的一段时光。”

“谢谢。”

“我得先离开了。曲秋茗小姐,夏玉雪女士。”男人有礼貌地欠身,“还有一位朋友等待我。”

曲秋茗欠身回应。

他迈步,从她身边走过,向着码头的出入口而去。

“泷川先生。”

夏玉雪的声音又一次呼喊,让男人停下脚步,转身。

“怎么了?”

他看着夏玉雪,微笑,轻松的微笑,夏玉雪也看着他。夏玉雪的左臂悬吊在身前,曲秋茗意识到男人从未问起过这事,礼貌缘故?

“很高兴能见到您。”

微笑。

“我也是。”

男人又一次欠身鞠躬,而后离开。

曲秋茗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夏玉雪也同样注目,直到他消失在远方的人群中。

“倭寇,是吧?”

曲秋茗又望向海面上的船,那小艇此时已驶近了拉谢号,“至少那女人一定是,看起来不像好人。商人的生意客户,能是什么好人?”

“你打算管一管吗?”夏玉雪的声音,又是平静不带起伏的。

“暂时不。”

曲秋茗说着,走向拉谢号,“手头上还没解决的事一堆呢。走了,我们还是先去找诺玛吧。”

“嗯。”

夏玉雪跟在她的身后,抬头,看着那船上小小的,招手的身影。

微笑。

沉重的微笑。

“我觉得那个女人就是倭寇,不然,为什么叫着汉人的名字,穿日本人的衣服呢?她们还去帕拉斯号。你还记得吗,帕拉斯号是放什么的?”

没有回答。

“全是军火。火绳枪,铁炮,弹丸和火药。”曲秋茗继续自言自语,“或许我还真得管一管这事,未来。”

大阪城,港口。从码头出发的小艇,渐渐靠近两艘船只,驶向了那艘西方船。船首用字母书写着名称,Pallas。希腊神话中雅典娜,智慧与战争女神的名字。

小艇靠近,艇上的人先后攀登绳梯上船。而后吊索放下,将那艘小艇也吊起在船边。

登船之后,两个人互相开始交谈。其中身着白衣的一位,从水手那里接过一柄武器,递给另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

交易进行中。

“未来,红叶小姐,就掌握在您的手里。”

帕拉斯船上,卡罗尔·威斯克斯懒散地倚靠着船舷,手握着烟斗吸烟,对身边的女人如此说到,冈田片折翻译,“我很抱歉康答女士的事情,我和冈田医师都是如此。”

“这样的情况总是会发生的。”

王红叶则握着手中的武器,向着对面,自己那漆着红叶帆的高处,悬挂的一个作为标靶的竹篮瞄准,“昨天是康答女士,明天,后天,也许是我自己。总是会发生这样的事的。”

“不必如此悲观。”

卡罗尔微笑,“嗯,为了向您表达我对康答女士的悼念之情,这一次的交易,我给您开八折的优惠。”

“威斯克斯船长,一个人的生命是不应当被用来做贸易筹码的。”王红叶定定地瞄准,冷淡地回答,“……我依然接受,只是作为我们长期合作的见证。”

“很好。”

没能成功诱导,商人的表情可不好。

王红叶闭上双眼,扣动扳机。

“啪——”

一声巨响,火花闪耀。

竹篮依然悬吊在那里,随着海风吹拂摇晃,看不出有什么差异。

“依然,不是很精准呢。”王红叶看着手中的枪,枪口冒出缕缕青烟,“我更希望见到能够精准击中远处目标的武器。”

“嗯……那恐怕以现在的技术还难以达到。”

威斯克斯叼着烟斗,接过枪,在手中绕着扳机环娴熟地转了一圈,清掉管中的药灰,而后重新装药,压实,装弹,将击锤扳回原位,再次把武器递给王红叶,“但是如您所见,它不再需要依靠火绳点火,而是利用击锤上的燧石打火。不仅节省了预备所需时间,也更适合用于阴雨等天气环境。”

“我记得上次您就给我看过了这种燧石击发构造的。”王红叶举起枪再次瞄准同一目标,“虽说的确,免去了保持火绳长燃的问题。但是需要转轮上发条,比火绳枪用起来还麻烦。”

“但这次的是又经过革新的产品,红叶小姐。”

卡罗尔微笑着推销,抽着烟,“击锤只需要扳动就可以复位预备了,步骤更加简化,更易使用。”

“啪——”

又一声枪响,这次,对面船上,桅杆高处悬挂的竹篮明显地晃动了一下。

“的确。”

王红叶看着手中武器,“这一次的产品我很满意。”

“就像我说的那样,未来在您的掌握之中。”商人说,“火绳枪已经落后了,未来是燧石击发枪的时代。”

“这一支需要多少?”

她问。

“您手上的是我免费赠送的样品。”

商人回答,“至于批发价格嘛,我们可以等会再商议。您先告诉我需要多少支?”

“您有多少支?”

“四十。我专门为您留下的。”

“少了点吧?”

“如果您确定要订购的话,我回到欧罗巴洲再次进货,下次来的时候交货给您。”

“那您手头的四十支呢?”

“按白银算,三十两一支,我可以全卖给您。”

“折后?”

“对。”

“二十五。”

“红叶小姐,一分价钱一分货。”

“那好,就三十两吧。”

王红叶自己尝试着装填,复位击锤,感觉操作已经上手。用燧石打火代替火绳,的确更加便捷,她再次瞄准远方,对面的竹篮。

“和您做生意总是那么愉快。”

“我会订购二百支新式燧发枪,威斯克斯船长。下次给我批发价,二十五两?”

“没有问题。”

“啪——”又一次击中竹篮。

“我上次要的三百支火绳枪,还有弹丸和火药,您已经备齐了吧?”

“当然。”

“小田切、一箱を選びに行きます。”她对身边的新上任的水手长吩咐。

“红叶小姐,您一直是我在东方的重要客户之一。”

一旁,卡罗尔·威斯克斯抽着烟,说着,“必须得说,您对我的支持才能令我有今天的成功。我很看重我们的长期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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