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方你过来,帮我把那什么拿来,丢给坑里的大人。”何咸踢了重方一脚,重方连滚带爬跑了。
叶相羽沉着脸快步走到树边捞下自己的轻剑,朝重方走了两步,杨大人的声音轻悠悠飘了上来:“叶四……”
叶相羽一顿,又踏了一步,但紧接着又有一声飘来:“叶四啊……”杨大人趴到坑边朝向他。
叶四扭脸看他,眼神里收着些情绪,杨飞白隔着面罩看不分明,他想了想,道:“你不觉得,这个陷阱,是针对我们的吗?”
“那我更要下去了,但你这个手下……”
杨飞白伸出一根指头朝上绕了个圈:“你说,会不会有人趁着我们挖坑……”
叶四看了看周围地形:有巨石阻碍视线,有密林和错落的山道阻隔,敌人有多个选择可以突袭。他最终后退一步,跃到了树上望风。
杨飞白缩回坑中,罗恶小声道:“大人你不早用这个借口,重方差点被打啊。”
“我也不知道他肯不肯听我的。”杨飞白继续挥舞铁锹。
在又击飞了三组毒镖、避开两次毒雾喷洒、不小心挖破一个毒虫囊后,罗恶终于触到了一块金属薄板,小心掀开,露出下面早已被毒虫吃空的骷髅。重方蹲在坑边小心凑上头看:“也不知道是尸体上搞了个陷阱,还是陷阱下长了具骷髅。”
“总归是有人搞鬼,不希望别人再把这尸骸翻出来。”杨飞白爬上坑歇了会儿,待何咸和重方把尸骨和遗物一块块捡上来后,便开始验尸。
叶相羽跳下树,伸手就要去摸,杨大人拍开他的手:“戴手套。”
何咸看看杨飞白,见杨飞白真让他给一副手套,这才递上。叶相羽套在手上,一把按住杨飞白正翻看的那条肋骨:“你不想让我碰尸体?”
“是不太想。”杨飞白放弃了那根肋骨,去看另一根。
“早知道我不带你来了。”
“你一个人来不安全,你也看见了,这尸体上全是陷阱,你说布置的人想杀谁?”杨飞白口气笃定,却又稍向上扬,让人分不出是认真的还是玩笑:“我可是很担心你的安危啊~”
叶相羽沉默了。他也不会验看尸体,本来也只是想来确认一些事,便到另一边翻起尸体的衣物和器具。
杨飞白仔细看过尸体小臂、锁骨、肋骨、膝关节、胫骨等处的划痕,脱下手套,拿过重方手里的笔和簿子,速速记录。重方本想问大人为何不直接开口报查验结果,让他从旁记录,但杨飞白看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叶相羽终于摸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一个土布做的药囊,上面绣了株蒲公英,里面装了一个鼻嗅瓶。他看了眼何咸,最终没有把瓶子带走。
“你发现什么了?”
“这人的姘头没撒谎。”
杨大人瞪大了眼睛:“你还认识他的姘头?你不是说这人追杀你,你和这人在此处狠狠打了一架吗?”
“是打了一架……打架的时候顺手把他腰上的丝绦勾下来了。”叶四有些不自在地解释:“我把他打昏后,有不少人过来,我听见动静,怕惹上官司,就先跑了。后来想要找这人,所以拿着丝绦到处找——老乡告诉我,这是务川县姑娘常勾的花样,我就去了务川县,找到他姘头。”
“你说你跑的时候,这人还活着,但你之前跟我说,是来找尸体的,你怎么知道他死了?”杨飞白盯着他的表情看,但叶四根本不和他对视:“我当时是不知道他死了……是,找到他姘头以后,他姘头说他很久没回来了,我猜他死了。”
“那你确认的,‘没撒谎’,指的是?”
“就,就这人确实死了。”叶四皱着眉,瞪大眼睛看着杨大人。
撒谎。
杨飞白心里感慨,叶四也会对着自己撒谎了,这谎撒得还有鼻子有眼的。
叶相羽很不自在,反问道:“杨青天查出什么了?”
杨大人挥挥手:“青天称不上。今日仵作没来,我初步验看,大概知道了三件事:其一,杀人者恨极死者;其二,毁尸者恨极死者;其三,”杨大人更仔细地观察叶相羽的表情,“这人是唐门死士,专司暗杀,号称‘千金好买’的那支唐门暗杀队伍。”
叶相羽吃惊有之,却似乎不是因尸体身份吃惊。杨大人问:“你和他为什么打起来?说实话。”
“……他是唐门死士,所用的毒镖、暗箭,和金鳞船上残留的一模一样。”叶相羽咬着牙道。
果然如此。“你怀疑这人参与了金鳞船案?”
“我还没问出来,他就死了。”叶相羽捏紧了剑柄,“他现在死了,我没法再问出他的同伙在哪里。”
杨飞白扫视了这具尸骸两遍,最后下令道:“把坑烧干净,尸骨再重新埋回去。”
众人处理尸体,一直忙到天擦黑。杨飞白知道众人很累,但还是有些忌讳,让叶相羽和他一起牵着驴子往回走了一里路,才安营歇息。
叶相羽和狗凑在一起,贴着篝火睡下,依旧离杨飞白几人稍远。罗恶累得打鼾,重方觉得吵,用衣服把脑袋裹住才勉强入睡。何咸一边守夜一边编草绳,杨飞白虽然背对篝火躺着,却看着地上摇曳的火光想事情。
白天,他和叶相羽走后,让罗恶悄悄查看了尸体周边的情况,发现了藏剑的剑气划痕和重剑劈砍的痕迹。这些痕迹所表现的剑长、剑宽、剑重,与杨飞白所猜一模一样。杨飞白怎么猜到这些数据的?根据尸体身上的伤痕推断而来。因此,叶相羽确实在此处与此人激战过。
但是唐门的痕迹被人为地扫除干净,恐怕是后一批人所做。那批人应该就是唐四七。
杨飞白捏紧了被褥,将眼睛埋了进去。
谁杀死了唐门死士,已经显而易见了。叶相羽的动机太充分了。唐四七和柳散易也曾这么暗示。可他还是不太能相信。那个侠义心肠的少年,会是今日这个剑剑凶狠、迟迟偏离命门,于战斗中反复折磨对手的凶手吗?
杨飞白静静听着众人的呼吸声。他的耳朵极好,能在众人的呼吸声中分辨出哪个是叶相羽的。叶相羽的呼吸轻且绵长,慢而不断,想来这些年他的武艺越加精进。
他确实有杀死那个死士的实力。
可他为什么要如此损毁那个死士的尸体?不少骨骼和衣料皆已碳化,显然被人焚烧过;腰椎骨尽碎,都找不到完整的骨头碴子,盆骨都碎了半扇……果然金鳞船已经成为了他的心魔了吗?竟让他辱人至此……
何咸见他的被褥一直蠕动着,拍拍他:“大人实在睡不着,就守夜吧。”
杨飞白靠着树,忍不住望向叶相羽,但叶相羽实在敏感,一会儿就翻身起来。他冲叶四安抚地笑笑,转过头去。
还有些事想不明白:唐四七为何要扫除这个唐门死士的作战痕迹?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在尸体上设这么多想要致人死地的陷阱?
他们知道与唐门死士死斗的是叶相羽,又如何确定叶相羽一定会来翻找尸体从而被陷阱杀死?……
杨飞白抱着膝盖坐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