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苏琅心中有所思量,“待我料理完家中事务便去。”
余荣抬头,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郡王殿下怎么如此悠闲?
他转眼又看着那些张头等候的人群,不由凑近了小声对郡王说,“殿下,莫怪下官多嘴,衙门空缺太大,许多世家都有意为族人谋个一官半职,门外那些人不乏有他们派来试探口风的。此地世家脉络错综复杂,或者有水火不容的,或者有盘踞一方不服官府管教的,殿下一定要小心斟酌。”
苏琅看了一眼余荣,微微笑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决断。”
余荣走后,苏琅便派成福去接应那些人。来者果然大多是世家的仆人,他们各自带着精挑细选的礼物,替他们的主子来问好。苏琅粗略地过了一遍,除了当地的望族柳氏和任氏以外,还有诸如傅氏在内的十余个家族。
他无暇一一顾及,只是简单地致以问候,记下礼物的名录,便让他们离去。
“这是柳家送来的十方堂窑出产的青釉褐色大斑彩短流执壶[1],这是任家送来的剔红花鸟纹长方盒[2]和水仙花纹圆盘[3],”成福着重介绍了几样珍贵的礼品,“这两家都是当地的名门,殿下或许早有耳闻。他们对上任的官员一向不屑一顾,不过也许顾念您是封地的主人,又有王室的身份,来访的人特地说,主人已经设下了宴席,等待您去赴会。”
“他们倒是有心准备,”苏琅摸着青蓝色壶身上圆润的把手,“父王在时他们尚且嚣张,也不知见了我又会如何。”
“还值得一提的是,傅家送来了一匹红地花鸟纹锦[4]和一匹立狮宝花纹锦[5],其工艺之精湛、色彩之富丽,恐怕是千金难求。”
“傅家?倒也有些耳熟。”
“你忘啦?您小时生病,错过了傅家举办的春日宴,他们还遣人送来慰问品和汤药呢,他家的公子也差点就成了您的伴读。”
“噢,是给我送黄连的那家呀。”苏琅苦起了脸,糟糕的回忆涌上心头 ,“那种药我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喝第二次。”
“也是多亏了那药,殿下才好得快啊。”陆辛在一旁说道。
“才不是药的事。”
苏琅似笑非笑,看着陆辛略带不解的表情,没有接着说下去。
“他们举办春日宴的时候又要到了,按照惯例,也给殿下送来了请帖。”
“倒是省了个理由。”苏琅仔细端详了下送来的锦布,吩咐道,“料子确实不错,拿去做两身衣裳吧,红的留给我,这立狮宝纹的就按照陆将军的尺寸来。”
成福一脸呆滞,回头看了看低眉顺目的陆辛,忽然想起曾经听到的一个传言:跟随郡王南征北战的将军,其实是他的枕边人。
下人小心地把锦布端走,成福又跟着苏琅环视了一圈,问他,“殿下可要赴宴?”
“赴,当然要赴。我刚刚上任,什么都不急,先来会一会各路人马,且乐且乐,且看且看。”苏琅挥一挥手,“把这些都带到库房去吧。一会儿我要沐浴更衣,到衙门去走一走。”
“热水早就备好了,就等您发话呢。”成福扭头喊,“王全儿,快带殿下过去。我先去收拾库房,你好好伺候殿下。”
“好嘞,您放心吧。”门外一小跟班儿麻利地跑了过来,扬手道,“殿下请随我来。”
“还有陆将军也随我一起。”苏琅提醒道。
“没问题,我直接让他们打两份水就是。”
他们到了浴房,隔着帘子,侍女正要前来更衣,被苏琅不动声色地躲开。王全儿在探水温没看见,侍女的手尴尬地滞在空中,人也手足无措起来。
“我来吧。”
陆辛绕过侍女,从郡王的身后帮他解开腰带扣,小心地挂在一旁的架子上,随后帮其褪去襕袍衫、长袖和贴身的衣袜。侍女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地低头退到一旁,非常默契地不再打扰。
王全儿从帘内出来时,只见到郡王散发站在身前,容颜昳丽如深秋的木芙蓉。
“将军可要随我去别屋?”他注意到陆辛还衣衫完整,侍女却不知为何呆立不动。
“不必了。让我来侍浴吧。”
“什么?”王全儿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下人的活儿,怎能让您来做。”
“无妨。”陆辛掀开帘子,在浴桶旁摆放好脚凳,浴房的热气在他额上铺了一层汗,“我从小在郡王身边,已经做惯了这些事。你们先出去吧。”
这让王全儿感到匪夷所思,不过他还是知趣地没有多说,“好嘞。我就在外面呆着,您有事儿吩咐!”说罢,他把侍女也一块儿带了出去。
苏琅踏进了浴桶,侧头看着寻找澡豆、棉巾的陆辛,不由说道,“阿年,你过来。”
陆辛被唤回了头,疑惑地靠近苏琅,却被对方的手拉住衣领。圆圆的领子一下子被拉出褶皱,配合他单纯的脸,有几分天真的凌乱,引得苏琅心里发痒。
“你穿这些在浴房,不热吗?”
“有一点。”陆辛诚实道。
“傻子。”苏琅只手解开陆辛的衣服,直到长衫褪去只剩一层里衣。
“郡王……”陆辛有些脸红,蒸汽尽氤氲在他脸上。
“好了。”苏琅收回手,“帮我擦背吧。”
陆辛低低嗯了一声,掩藏住眼睛里淡淡的羞赧。
郡王……应该没有发现吧。
陆辛服侍苏琅洗浴过后,帮他把全身上下擦了干净,换上仆人送来的崭新衣物,才脱下自己的内衫,在换好的新水里清洗自己。
他们年幼的时候,偶尔会在温泉浴池里玩水,玩着玩着就都掉到了水里。那时世子干脆扒光他的衣服,让他放下手头的事情与其共浴。后来世子迷恋上男色,反而不太爱与他赤露相见,陆辛也一直恪守本分,没有让自己有更多的妄想。
刚才郡王那样,他还以为回到了小时候。
陆辛难免有些怀念那段时光,他是世子唯一的侍童和伴读,无论学习还是玩耍都形影不离,他们天真快乐、无忧无虑,似乎生命里就只有对方。
回忆很快被一阵水花打断,是他手滑将澡豆掉到了浴桶里。陆辛连忙伸手把它捞出来,松了口气,又泡了一小会儿,就赶紧起身换好衣服。
苏琅背着身等在外面,望着院子里的碧树海棠。
是贴梗海棠,三五一簇地紧紧挨在枝头上,仿佛白面抹上了胭脂艳红,那样腻人又不愿意放手。
在阿年眼中,自己会不会偶尔也像是这样无赖的主人呢?
“殿下,我们要走吗?”陆辛从身后小声提醒他。
“嗯。”苏琅拂了拂肩头沾上的枝条的碎末,缓缓地走在陆辛的身边,“走吧,去看看我们经纶世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