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山下。
魏舒月勒停马儿,抬首仰望高耸的山峰,师门就在眼前,想到待会儿见到同门,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入了山门,有些诧异今日为何会如此安静,仅有的几个外人弟子与她打招呼。
她径直往中和院走去。
庭院中静悄悄的,不似往日的清净,反倒有种死气沉沉的压抑气息。
“师父!”
她正要迈步上台阶,房门忽然“哐啷”一声被风吹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乌皮六合靴,她诧异的目光缓缓上移。
见到赵王李赫的那一瞬,整个人呆愣原地。
“阿月,别来无恙。”李赫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盯着她的眼神就如同猎人看待落入自己布置的陷阱的猎物。
“你怎么在这儿?”她凝眉质问,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阿月可让我好找,若是你早告诉我这里便是你的师门,我也好对尊师和你的那些同门网开一面。”他就那样淡定地站在廊庑下,姿态慵懒,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威势却丝毫不减。
“你什么意思?”魏舒月不解。
李赫思绪飘转,回到那一夜…
钦差大使已经巡视到云州地界,何老爷惶恐到夜不能寐,特地让人来寻他拿主意。
李赫虽不耐烦,但想到何老爷还有用处,遂动身前往何府。
“将军,那钦差大臣不日就到了,小的听说各地的商贾死的死,罚的罚,这可如何是好?”何老爷垮着一张脸,如丧考妣的颓废模样,躬着腰在他耳畔絮絮叨叨。
李赫冷嗤一声,“你怕什么?”
他轻飘飘的一句落在何老爷耳里愈加觉得头顶上悬着一把随时可能掉落下来的铡刀。
他一下子就腿软跪了下来。
“小的对将军忠心耿耿,还望将军给小的指条明路。”他额头冷汗涔涔,吓得不住往地面磕头。
李赫神情不屑,“你就这点能耐?”
何老爷呆愣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眼前之人。
他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桀骜狂狷的姿态,仿佛任何事物都不能入他眼里。
“钦差来了又如何?他们要查便查,你是通过正当手段购买的土地,罚也罚不到你身上。”
他捻起茶盏,悠然饮茶。
听到“正当手段”四个字,何老爷惊惧地抬手抹了把汗,他们这些地方豪强,哪个手里没点腌臜事。
“有谁敢告状,乱棍打死丢到山里喂狼便是,不过几个贱民,又能翻出多大浪花?”他丝毫不以为意,态度依旧轻慢。
得了李赫的话,何老爷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下子就硬气起来。
李赫视线落在手里的青瓷杯盏上,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人人都怕钦差大臣巡视,他不但不怕,还要借此机会达到自己的目的。
心思一动,眼角眉梢都透着遏制不住的兴奋。
*
眼前,魏舒月冷着一张脸,春水眸里恍若淬了寒冰,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仗剑门仗着门徒众多,欺男霸女,强占良田,无恶不作,罪不容诛。”
他一字一句,大义凛然的声音在庭院中回响。
每说一句,魏舒月脸色就惨白一分。
这些到底是事实,还是李赫故意陷害,她无从得知。
“我已查明真相,故将涉及此事的嫌犯通通收监。”他看着魏舒月,恶劣的笑几乎咧到了耳根,悠然启口,“择日问罪。”
“你分明就是公报私仇!”魏舒月怒意横生,拔剑以对。
就在这时,一个个玄甲卫士自月洞门蜂拥而入,将魏舒月围困中央。
魏舒月面色微变,环顾一圈,这才发觉院墙和屋顶上也围满了弓箭手。
这下,她怕是插翅也难逃了。
可她不愿束手就擒,毅然持剑朝着被玄甲卫士拦在圈外的李赫扑身刺去。
毫无意外的,眼前的玄甲卫士立即围攻而至,几乎同时,箭矢从四面八方疾射过来。
她一个不慎中箭摔在地面,玄甲卫士的环首刀裹挟着道道劲风劈至,她咬牙撑地旋身而起,手里的剑齐刷刷地刺出,几个回合,翻越踩踏着最近的一人肩头,借力腾身扑向院墙。
身后疾风带着破空之势,半空中她来不及躲,只微微偏身,箭矢射中了她手臂。
她痛得闷哼一声,自半空摔落地面,惨白着一张脸,咬咬牙拔出箭矢,对着扑过来的玄甲卫士,手起箭落,狠狠扎入对方脖颈。
车轮战一轮接着一轮,她终于支撑不住,被打倒在地,这一次,她来不及爬起来,几把锋利的刀已然抵住她脖颈。
李赫疾步走来,见了她发髻散乱,嘴角洇血,衣裳更是破裂可见血痕的样子,越是狼狈,越是美得惊心动魄,让他移不开视线。
“绑起来。”他眼里只余兴奋。
魏舒月想要挣扎,奈何受制于人动弹不了。
*
床榻上,魏舒月扭动着手腕,想要挣开绑缚的绳索。
“你要做什么?”
眼见李赫曲腿上榻,她慌忙后退,脚踝却被他箍住用力往反方向拖拽,她痛得无力反抗。
他俯身想要亲吻她,她骇然避开,白皙的颈上赫然印着的点点红梅刺痛了他的眼。
“阿月竟然接受他了?”他双眼猩红,不能置信魏舒月居然和太子有了夫妻之实。
“是。”魏舒月冷声承认,心脏恐惧到狂跳不止,因李赫忽然停顿,她暗忖李赫这样骄傲自负的性子,应该会嫌弃她并非完璧之身,如此便不会再想要碰她了。
刚松了一口气,就听他嗤笑着开口:“正好,阿月可以试试看我与皇兄谁更厉害?”
什么?
魏舒月惊愕地瞪他,他愈渐疯魔的眼神让她心脏骤缩,她到底是惹了个什么东西?这分明就是个疯子!她恨不能一口咬断他的喉管。
他的脸近在咫尺,魏舒月朝着他一头狠狠撞了过去。
趁他跌倒在床的那一刻,她急忙翻身下榻,摔得她脑袋昏沉,她也丝毫不敢停歇,就地几滚,却不及李赫脚长,几个跨步就撵至身后,弯腰一把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放开我!”
魏舒月不住挣扎,愤怒地命令他。
“王爷!”
恰好此时,房门外传来崔渊的声音。
李赫被人搅了好事,脸色铁青着将魏舒月丢掷床榻。
“我等会儿再来收拾你。”他凌然一笑,整了整衣襟,转身离开。
房门开了又关上,魏舒月舒了口气,正想着要如何解开绳索,又闻窗牖轻启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却见来的人赫然是关翎玉。
“是你?”她讶然失色。
关翎玉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金刀门和赵王李赫互相勾结?
“魏舒月,想不到你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关翎玉笑容得意,忽的抽出锋利的匕首,朝着魏舒月缓缓走了过去。
“你想杀我?”魏舒月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她一直不理解关翎玉为何那样恨她,恨到想要杀她。
“放心,我的刀很锋利,不会让你痛很久的。”关翎玉步步逼近,眼里的兴奋与李赫如出一辙。
就在她举起匕首要动手时,后颈上忽然一阵钝痛,她整个人顿住,僵硬地回头,见到沐阳的那一瞬,不敢置信地瞪直了眼。
砰然倒地那会儿,她依旧不能理解沐阳为何会帮魏舒月。
“你还能走吗?”沐阳来不及解释,用关翎玉带来的匕首割断绑缚魏舒月手脚的绳索。
“可以。”身体上的痛不及逃生的意志,若是李赫回来,还不知要怎么折磨她,她宁愿死也不愿落到李赫手里。
沐阳扶着她从开着的窗牖翻越而出 ,一路往后山而去。
*
“站住!”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更有一声声的嘶吼喝止随风飘入耳内。
“放箭!”
声落下,箭矢如密雨点点疾射而至。
魏舒月推了沐阳一把,“你快走,别管我。”
沐阳愣了一瞬,却没有动作。
魏舒月狠了狠心,毅然往他相反的方向跑走。
沐阳心知她是为了引开玄甲卫士,眼神飘忽,心渐渐下沉,到了这一步,他没得选择,只能选择自保。
回头望了一眼魏舒月离开的方向,瞳孔骤然一缩,那是悬崖的位置。
呼啸的山风擦着耳畔而过,天际的云层忽而压下来,乌沉沉的有种山雨欲来之势。
玄甲卫士将魏舒月团团围住。
她想要退,玄甲卫士也跟着退。
李赫自人群里走出来,哂笑着开口:“阿月还想逃到哪儿去?”
魏舒月眉眼带笑,平静地回头望了眼身后的断崖,“赵王敢与我一起赴死吗?”
似是没听清她的话,李赫正要发问,她却执着匕首袭击困在身后的玄甲卫士。
不过几个回合,她故意卸了力,由着玄甲卫士将她震开,她呕出一口鲜血,匕首掉落在地,身子似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往断崖摔了过去。
“阿月!”
李赫目眦欲裂,飞扑过去抓住她。
她忽而弯唇一笑,如夏花绽放迷人眼,就在李赫晃神之际,她拔下发髻上的簪子,狠狠从李赫颈侧刺入。
李赫痛苦地拧眉,红色的雾瞬息蒙住了双眼,颓然松开了手。
二人直直往悬崖坠落…
“阿月!”
恍惚间,魏舒月仿佛听到了李驰在呼唤她,那样撕心裂肺,让她心口刺痛,她想回应他,张了张口,却只有猎猎风声在回荡。
“砰砰”两声,两道身影坠入冰湖。
须臾,天地间静谧如初。
乌云退散,绚烂的光揽山腰而过,垂落湖面。
潺潺流水,有风拂过,荡起涟漪。
魏舒月破水而出,呛咳了几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游至岸边,终于力气耗尽,再也无法动弹。
她躺了许久才缓缓起身,视线落在湖面,暗自忖度,也不知李赫死了没有?
“阿月!”
身后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
她蓦然回首,就见李驰站在眼前,浑身湿漉漉的,竟与她一样狼狈。
“殿下…”
她往前走了两步,踉跄着险些跌倒之际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李驰将她拦腰抱起,心脏猛烈地跳动,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斥着胸膛,久久不能平静。
“我师父她们…”她无力地张口。
“她们没事。”李驰回答。
默了一息,魏舒月悠悠说道:“我杀了赵王…”
闻言,李驰将怀里的她搂紧了些,淡然承诺:“有孤在,阿月不会有事。”
魏舒月往他怀里靠过去,她当然相信李驰的话,有他在,前路再难,她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