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拿着备用的置物篮,重新回到室外的时候,宫治同学已经开始工作了。
他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抓着从洗衣机里取出的几条干净毛巾,看也不看地扔进了身旁完好的篮子里,他的心情好像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突然变差了,好几次那些毛巾都差点掉到地上。
而每次,就在那些毛巾即将落地的时候,就会有一双肤色偏深的小手伸出来,用极快的速度将它们拍回篮子里。
翔太,居然在帮忙?
我有些惊讶,不由得在旁边多看了一会。发现发现宫治同学并没有对他的出手帮助表示什么;他板着自己的脸孔,看也不看旁边的小男孩,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掏出毛巾,扔在篮子里的的动作,眼看着篮子就要被堆满,我赶紧把手上的空篮子替换了过去。
翔太给我让出了位置,之前嚣张的态度不见了,他只是低着头看着眼前堆的像富士山山顶的雪白毛巾,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只能也沉默地把那堆凌乱摆放的毛巾收拾的整齐一些。
“你来的正好。”这时,宫治同学却开口了,他转过头来面对我,眼睛斜睨着看向了身边头逐渐低矮下去的小脑袋,嗤笑了一声后,说道:“我刚刚知道了件有趣的事情,和你分享一下。”
“这里有个小朋友,因为二传的位置被同学抢走了,所以发脾气,闹变扭,逃避训练,昨天大半夜还从家里翻出去,躲在这里藏起来,还坐坏了我们的一个篮子。”
“你猜猜,这个聪明的小脑瓜子长在谁的脖子上呀?”
他刻意地用了些幼稚的词汇,语气甚至显得非常轻快,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出于要贬低某人的目的,我跟随着他的视线,去看了低头不语的翔太。
这几次短暂的接触,稍微地让我了解了这个孩子的性格,他是一点就炸的小炮仗,不管别人说的是什么事情,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高声反驳,所以现在这样的沉默对他来说才是异常的。
“你,从昨天半夜开始就一个在这里了?”听到这里,我不由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他裸露在外的胳膊,好在并不冷,比我的手掌心还热一点,翔太扭动身体挣扎了一下,但我没松手,借着抓住的胳膊把他拉近了些,拿着手背去贴他的额头。
还行,温度正常,我松了口气,但眉头也控制不住地蹙起来:“你怎么能一个人跑出来呢?就穿一件短袖,晚上这么黑这么冷,你要是感冒了怎么办,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就是。”宫治同学像是憋坏了,肚子里挤压的腹稿脱口:“再说二传的位置被抢了又怎么了,再抢回来不就好了?”
“和你们没关系!”翔太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他试图先刚才一样瞪大眼睛威慑我们,可逐渐逼红的眼睛和紧咬着的颤抖嘴唇却出卖了他的动摇。
但在听了他昨晚离家的荒唐事后,我不想哄他,宫治同学大概更不想。
“怎么?戳中了痛点,恼羞成怒了?”他站起身,把手里毛巾“啪”地一下扔回篮子里,转过身正对着红眼眶的翔太,双手手肘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学习着路边抽烟的不良们的姿势蹲下,上半身往前探出,仰着脖子地审视起眼前的小孩。
“我不管你是战术调整还是实力不够用所以被换下来的,你现在不去努力训练,反而在这里耍性子,怎么?自暴自弃了?那我现在恭喜你,你接下来自己一辈子都是个失败者了。”
翔太大概是气疯了,浑身都在颤抖着,但他没有去反驳宫治同学的话,只是梗着自己的脖子,像只不肯承认自己失败的倔强斗鸡。
面对这样没有还手之力的对手,宫治同学有些兴致缺缺地转开了视线,他的口中里发出不屑的轻哼,手脚麻利地将剩下的毛巾整理完后,站起身弯腰拍了拍自己单个膝盖上的泥土印记。
我也跟着站起身,想要去拿放在另一边装满空水壶的背包,但转过身,第一时间就看见了翔太的脸。
他的眼睛已经红肿了,眼眶里有堆积的,即将倾斜而出的眼泪;即使已经了解到他是个非常不懂事的孩子,可看见了他那已经被咬破皮,开始渗出血珠的嘴唇后。同时的,我又有点儿可耻的心软。
我没忍住地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在暗示无果后,试图强行用力掰开了他的嘴,可即便我用上了双手,他的嘴依然像紧闭的蚌壳一样。
我不敢太用力,怕真的抓伤他,只能收回双手放回来自己的膝盖上,平视着他的眼睛,做了会儿心理准备压抑下心中的郁气后,尽量维持着平和的语气开始和他对话:“我明白,你现在一定觉得很委屈。”
“哈?”翔太眼睛微微瞪大,抿紧的嘴唇松开了一些,可还没轮到他开口,我身后的人却先急了。
“你中暑了?跟这臭小子有什么好共情的?”
不好!察觉到眼前的小孩好不容易平静些许的情绪又开始有了剧烈波动,我急忙按住了翔太的即将火山喷发的嘴,转头对着宫治同学,用食指抵住了自己的嘴唇,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让我把话说完!
我用眼神表达着我急切的意愿,他像是看懂了,悻悻地撇了撇嘴,双臂郁闷地环抱在胸前,把头偏向了另一边。
“翔太,之前应该是一直在做二传,训练也很认真吧?”开堵嘴的手,回到我们两人的对话里,我尝试用问题转移一些仇恨值的注意力,翔太果然没有在瞪视着宫治同学,但也没敢直视我,只是瞄了一眼我的眼睛后又垂下了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训练没有偷懒,自己很努力,很喜欢这个位置,却突然被换下来了,会觉得难受和不甘心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我尽量把声音放的缓慢和柔和,模仿着妈妈平时和我说话的语气,让这些句子听上去不那么像说教。
顺着他的毛梳的话语效果是显而易见的,翔太的脊背没有再那么紧绷,也没有再避开我的视线,只是目光依旧有些怯怯地望过来,带着点儿隐藏的期待。
“但是,”我看见他眼中的期待剧烈的动摇起来。“就算你发脾气,也改变不了什么。”
“大家不会因为你发脾气所以把二传的位置还给你,你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只会一次又一次的向大家证明,之前做出的选择给别人是对的。”
“在比赛的过程中,二传手要把握好每一位队友的状态,是当之无愧的队伍中枢。”
“翔太。”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的身体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你觉得,现在站在这里的你,能当好二传手吗?”
翔太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他那下垂的目光瞥到了我被衣袖覆盖的手臂,最后是嘴唇嗫嚅了几下,没有再说话了。
耳畔传来树叶被风吹动地沙沙声,我按住了自己往返方向被吹动的头发,感觉自己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了,于是单方面的结束了我们的对话,直起腰,绕过了眼前僵直不动的男孩。
“辛苦了。”我回过身和宫治同学面对面,低头看向了脚边装满了毛巾的篮子。
“你把毛巾带回去吧。”我跟他这么提议。“之后装水的事情,我一个人来就够了。”
“几十个水壶呢,你一个人要装到什么时候?”宫治同学显然不赞成我的提议,他像刚才一样抢先一步拿起了装满空水壶的背包。回来时,伸长胳膊一巴掌拍在了翔太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