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合崖,托月海。
黑色的海水泛着银色的流波,永恒沉默地涌动着。大海之上,一方圆月巨大辉耀,如同一只巨大的银盘,占据了三分之二的黑色天穹,散发出稳定的明光。
这当然不是凡世的所在,而是重重扭曲而又重叠在一起的空间。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大能,才能制造出这样的手笔。头上明光制衡照耀,将其下无数涌动的、微妙的、变化的无数空间,整合成一片稳定的月光海洋。
这里又静又平,仿佛是山间集市里,买到的一副挂画。
可是如绘制在图纸上的沉寂月海之间,有一艘巨大精致的画舫,突兀地停留在那里。
画舫像是华美楼宇,顶部甚至贴有流光瓦,反射明月银光,琉琉然,如同玉石一般润泽清银的光。然而屋瓦之下,亭阁楼台,阴影垂覆,画舫整体又像是隐没在漆黑海水中一般。
无论如何,这座画舫都太精致、太奇巧了。雕梁画栋、布藻垂文,在月光下暴露出朱红柱上的阳刻花纹……秀美太过,以至于和周遭竟格格不入。
这里没有潮水,也没有风浪。看着月亮和黑色的海,或许会错觉这里枯燥到近乎虚无,可是再看多一眼,又觉得重重叠叠的空间都裂出缝隙,无时不刻的在出现和转动。
这里很危险,又很脆弱。平衡只在呼吸间,所以这里不该有人来。
可是这里已经出现了一个人。
居清绮沿着岸边,缓步走来。
谁也说不清楚岸边是怎么突然出现的。在居清绮出现之前,这片孤寂的天地中,就只存在着月、海,还有画舫。岸边这个概念仿佛是突然出现的,随着居清绮的身影映入这片世界,突然,有了一条海岸线,然后远远地扩展开。
海岸旁边应该是有沙滩,一直向更远的地方延伸过去。
沙滩的那头是什么呢?
不知道……居清绮的身影没有走入更深的地方,因此这片海滩、以及更远的远方,就仍归于一重意识上的虚无。
这是一个很温和也很秀美的人,人如其名,会让人想到水上的风荷。他穿着青色的道袍,头发只用玉簪简单束起,腰间悬着长剑。长剑垂下丝绦,佩青白玉环,随着他的脚步半隐在衣袍褶皱里,很轻微地摇晃着,偶尔相击,发出清凌凌的声响。
这也是这里唯一的一点声响。
他毫无犹豫地走向了那艘画舫。先是踩上船头宽阔的甲板,随后一步一步,向楼台的更深处走去。
画舫毫无动静,如同真正的死物,然而在居清绮走来之处,无不门扉洞开,悄无声息地迎接他的到来。
他走路的样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步步向前走,并不掐诀做法,也不迈步迷踪。面前所见的,始终是一户户雕饰精美的门厅,他从敞开的门里进入并经过,周遭空落落的,只有天上的银色光辉,从四面的窗棂里洒落。
他只穿过了两个宽广富丽的大厅,就已经穿越了不知多少被折叠起来的空间。
他已经走到了他要到的地方。
面前的这一扇门,没有随他的心意打开。
它仍旧是雕饰精美、也是平平无奇的。木门紧闭,门上木纹雕刻莲花和莲蓬,清丽活泼。居清绮站在门前,低头想了一想,忽然一撩衣摆,倚着门坐了下来。
他低低地开口说话了。
“你还好吗?”
似乎是从遥远的时空的另一边,传来如玉玦相击的声音。
那道声音说:“我很好。”
“那他还好吗?”
那道玉一样的声音,毫无滞碍,说:“他还在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