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长老再次醒来的时候,青山阁里空荡荡的一片。长风吹拂,墙脚的瘦铜瓶中,原本自己折来的几支桃花还在孤零零开着。
天色已经将近黎明,青黛色的天幕下,零星闪烁着几点星光。
申长老所居住的青山阁,几乎快到峰顶的位置,只在掌门之下。因此从室内向外望去,远远的,还能看见一些人间的烟火。时已黎明,有些早起的生意人家,已经点燃了门前灯笼。
申长老勉力站起,扶着自己胸肋,仍是忍不住低咳了一阵。
他自己也不知是如何捡回一条命来,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桌上的白竹玛瑙盆还安安静静的摆在那儿,申长老走过去一瞧,里面干净透彻,原本时时游弋其中,如浑黑天河一般的万剑玄水,已经全部消失无踪。
死里逃生,他心里也不知自己是何滋味。
一时心里又有点心疼这最后一点万剑玄水,一时又对那种割肌裂肤的痛楚感到恐惧,百感交集,竟短暂的失去了言语。
对了,万剑玄水,万剑玄水……
浪费了全部的万剑玄水,不知这次功力提升的如何?
他赶忙凝神默感。经脉里空荡荡的一片,莫说剑气和灵力,就连原本初凝不久的元婴都不见了。
申长老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神魂恍惚,快要发疯。
他不死心地探了又探,又探又探,颓然一声长叹,整个人都呆呆跌坐在蒲团上,竟比之前修炼之时更像石头。
***
野外的茂林里,庄玦从溪流里掬起一捧水,认真洗了一洗脸。
天还未亮,树林茂密,枝桠交错间也泄漏不了什么天光,水波由此更显幽黑。几片树叶从枝头掉落下来,打着旋,很快隐在溪流的小小漩涡里,连同他的面容倒影一样,在乱流中翻滚着。
庄玦仔仔细细将脸洗了一洗,随后将黑纱兜帽再端端正正地戴回头上。
青冥剑全程一言不发。
等面纱再度垂荡而下,溪流映照出来的也只有一方比水更黑的障帽时,剑突然长叹一声。
它说:“好可惜。”
“可惜什么?”庄玦非常好脾气,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也好好回答。
“可惜我不能再多看几眼。”青冥剑说,“你为何一定要戴这方障帽?”
不待庄玦回答,它自言自语,解释道:“算了,还是戴上的好。不然走在路上,一定会平白无故生出更多事来的。”
庄玦仔细听它讲完,随即认真向它解释。
“是他让我带上的。人世间路途多艰险,我初下山,有备无患。他还说……只要我想卸下它,尽情卸下就是。”
“我劝你还是戴着的好。”青冥剑恳切地说,“但现在只有你孤身一人,带着我……你能不能暂且拿下来,让我再多看一会儿?”
庄玦按他的意思做了。青冥剑于是又沉默下去。
虽无实际的形态,剑也隐在袖中,但庄玦感到一阵分外明确的凝视,直对着自己。
青冥剑过了半晌,仿佛是看够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口,与他说些闲话:
“你总说他他他,他是谁,掌门真人吗?”
“是居清绮。”
青冥剑微鸣一声,似乎是对这句话不满。
它纠正道:“你还是喊他掌门真人的好。”
“好吧。”庄玦从善如流,复述道:“是掌门真人交给我戴上的,他说初入世间,这顶帽子可以隔绝外人窥探,也遮掩我的气息。有备无患罢了,他说他知道我终有一日会再也用不着这东西的。”
事实上,居清绮说的是“很快”。
“我想,你很快就不需要用它了。”
但庄玦正在学习语言的变换技巧,于是他换了一句上去,并自觉自己换得不错。
“这倒是。”青冥剑当然不知道这些事,闻言大是赞同。它道:“长得这样好看,若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也太锦衣夜行,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