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白的月色逐渐在浓起来的雾气中消隐,天光逐渐黯淡地亮起来。空中层云堆叠,看起来日出前这段时间,阴沉沉的倒是像要落雨。
庄玦和三七都沉寂下来之后,天地之间仿佛都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偌大树林里,完全听不到、也感受不到二人的存在,只剩下纯然的自然之音,风声叶声,草木窸窣,仿佛这是再平凡也没有的一处所在。
在这样的一片自然中,哪怕最微小的不和谐,也很容易就能被分辨出来。
哒哒的马蹄声逐渐传来。马上应该是负着重物,因此走的很慢,趾蹄也深深嵌入泥土里,因此泥土里传来蚊虫躯体被踩碎的破裂声。
庄玦和三七其实都已经知道了向他们缓缓而来的东西是什么。但他们都没有动,只是等待着那几批马完成任务,缓缓走到他们面前来。
三七身为一名天枢池的杀手,时刻警惕和探查周围,本就是应有的技能。而对于庄玦,他的心如一片平静的湖泊,任何外相接近于他,都不免在这片澄澈的湖水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他的意念可以很远很广地铺陈出去,虽然大部分时间,接受太多无用而繁杂的信息,反而会扰乱心境,庄玦因此会主动限制这点感知意念的铺陈,而将这点范围只局限在自己周身不远的地方。
第一匹马渐渐地走近了,走出密密的树叶,进入空地之中,随即在二人面前不远处站定不动。熹微的天光从头顶的枝叶破洞里透下,马的鬃毛在风中死气沉沉地飘动着。
它未免走得太稳,也太机械,太无生气了。低垂着头,仿佛是被背上的重物压得断了气。
庄玦又瞥了三七一眼。
“你认识他吗?”
虽然是问句,但从庄玦口中说出来,语气平平,完全是一个肯定句。
三七只能苦笑了。
他说:“当然认识……但我完全不想是现在这个时间见到。”
他抱怨着:“早知如此我就走了,不应该留下来和你谈天。唉,他说的真对,我真不该来看热闹。这根本一点也不值得。”
“他是谁?”庄玦问。
这是他刚学来不久的新技巧。青冥剑既然会问“他是谁?居清绮?”,那么可以得知,问一问旁人嘴里那个不知所谓的“他”,不但是合理的交流方式,也说不定会带来一些新奇的线索。
庄玦对很多外界的事其实都不感兴趣,但青冥剑教会了他,或许很多时候,可以适当的感一感兴趣。
三七闷闷地回答他:“副池主。”想了想又加了句,“我的顶头上司。”
他虽然是在回答庄玦的话,却一眼也不看庄玦,只盯着面前死掉的马,和马背上死掉的人。黎明时分的天是一片灰蒙蒙的白,云层在天上卷出漩涡状。半夜率领门人仓皇离去的飞云剑派掌门人,此时正垂着头骑在马背上。身躯虽然还是直坐,他的头却和马头一样,都死气沉沉地低垂着。
马蹄踏踏,从四面都沉重的响起,越来越多的垂着头的马从周围的丛林里走出来,以掌门人的尸首为顶端,这些死掉的人和马围绕着在场唯二的活人,站成了一个扇形。形式肃穆,末端一直延续到林中。
飞云剑派的长老们一个也不少地呆在马背上,他们衣服上的暗绣的金银丝线,在微亮起来的晨曦里时不时闪着光。
庄玦走上去。
掌门人骑的是一匹黑马,高大而僵硬,四只马腿有如四只黑色的铸铁柱,戳在泥土间。庄玦的身高恰恰到这匹马的脊背,飞云剑派的掌门人在马上昂然端坐,双臂垂下,动也不动地停在马鞍两边。
庄玦伸出手来,握了一握那只冰凉的手,感到对方肌肤干硬枯槁,自己如同握着一块木雕。
他略一沉吟,忽然道:“很有意思。”
他站在马下看了会儿死人,又问三七:“你不来探查一下吗?”
“这是你的事。”三七犹在不肯接受现实,自欺欺人,垂死挣扎,“与我无关,我不想卷进来。”
“这已经太晚了。”庄玦毫不委婉地戳破他的幻想,又换了一个人去摸手。他一边在这些僵硬的尸体中穿行,一边指出现实,“这是一个局,踏入林里和我说话的时候,或许你的气息就已经被捉去了。”
“真感谢你告诉我这个。”三七开始抓着自己的头发,近乎悲愤地说,“真的,谢谢你。”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逃避也没有用,那为什么要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