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风宸从身侧软垫上拿起扇子,在手中灵活地一转,支在下颌处笑了。
修真界和天枢池打过交道的修士,都知道天枢池的副池主惯持一柄朱红金漆的折扇。他出外行走的时候,总是会将折扇拿在手中,几乎已经成为他形象的一重象征。
无论是谈生意还是参加一些修真界的法会活动,又或者是天枢池自身举办的一些奇珍异宝赏鉴会上,谈风宸的扇子永远是他必不可少的表演道具。他会随着心意和场合来摆弄自己的扇子,折叠或者展开,随心拿捏分寸,也试探客人的心思。
他和三七谈话的时候,半个夜晚的时光,扇子只是静静地躺在他身边软垫上,无人在意它。但现在,谈风宸又把这柄扇子拿起来了。
他吩咐道:“给这位道长看座。”
立刻便有两名侍女轻盈上前,为他搬来坐具。织锦绣花的团团圆垫中不知填充了什么,胖乎乎地鼓起,看起来蓬松而招人喜爱,很吸引人往上坐上一坐。
庄玦垂目瞥了一眼,却不动作,很快抬眼对谈风宸认真道:“我不用坐。”
“因为我想谈的已经谈完了。”庄玦说,“我和他说完再见,就可以走了。”
谈风宸轻笑,扇子微微打开了一点,他将下巴支在扇骨上,鎏金色的妖丽瞳孔眸光一转,流光溢彩。
“道友的话谈完了,可我还没有开始谈。”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劝说,“总要留给我一些待客的余地。更何况——”他略微拉长了一点声音,目光在三七的面上一闪即逝,随即对庄玦微笑道:“既然是三七的朋友,做上司的本也应该多多关心。”
庄玦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不再说反对的话,在绣团上正坐下来。
谈风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庐帐的主人高卧床榻,因此顺理成章地获得一些额外的高度,让他足以居高临下,但又不至于使人反感。庄玦端端正正地正坐在庐帐的正中,他们之间拉开一些距离,很好的一重主客位置。
尽管不甚平等,但庄玦不在乎这个。
他仰面迎上谈风宸的目光,道:“现在可以说了。”
谈风宸的小半张脸隐在小半张扇面之后,他露出微笑,眼睛弯了起来。
他用轻快的声音说:“庄道友。你不请自来,已经见过我和天枢池的许多人,自己却始终不肯显露真容,这岂不是很失礼吗?”
庄玦说:“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的。”谈风宸煞有介事地点头,发饰上的珠玉随着他的动作在烛光下折射出华彩,“客随主便嘛,进到主人家的家中,就要尊重主人家的规矩。”
“更何况——”他含笑的眼睛瞥过肃立一边的三七,又道:“即使是对朋友,离别之际,也该好好地告个别。难道庄道友如此吝啬,一边说着告别,一边连脸都不肯露吗?”
他虽然声调和缓,但措辞却颇为咄咄逼人。
庄玦认真地分辩道:“并不是。只是觉得不重要。”
谈风宸微微眯起眼睛,正要继续说话,就看到庄玦已经抬手,利落地将障帽取了下来。
“但既然主人家已经这样说的话……”他将障帽放在一边,抬起面庞,看向谈风宸,说:“其实我并不是想刻意隐瞒什么,只是习惯而已。”
但谈风宸已经说不出话了。
满室都是辉煌的烛光,但突然都好像显得寂灭。堂皇富丽的庐帐似乎一瞬间都腐朽了,月亮会从朽坏的尘土灰堆之上升起来,升到头顶上,好奇而怜悯地,向所有人降下他慷慨的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