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海,望星阁。
庾鹃纹自入定中醒来,心头骤然略过一丝阴云般的疑虑。
他沉思了一会儿,想不出这种忧虑的由来,又试图掐指推算,然而气机感应混乱纷扰,犹如海上沉沉的云雾涡流,将他的神识阻挡在外。如同海鸟几经试探,仍无法突出重围,自然也找不到这担忧的来由。
这种思虑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没了踪迹,或许是修行路途中常见的一种错觉幻象也未可知。庾鹃纹目光闪烁,思虑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站起身来。
他起身时长发垂落,仪态静美,真如水月仙人。
或许寻常修士会将这种突如其来的忧虑当做一种修行之障,但庾鹃纹所修持的功法十分特殊,是从妖魔海中流落出来的残章。这使他比起人族修士,更具有了几分兽类的机敏。
妖兽之流在道法理论上比起人族相差甚远,但在避劫躲祸方面,却往往有更为出众的天赋。
虚空之中横生灾殃,动则有应,感于自身。
庾鹃纹并不是妖魔海中的妖类出身,但以人类的身份修炼妖兽的秘卷,自然也能耳聪目明,得到一些妖类才有的机敏感应。
如同鱼游水中,鹤鸣九皋,总能感应到天地之气,每时每刻的微妙变化。
庾鹃纹将手指轻轻落在臂中菡萏上,抚摸着艳红的荷瓣,走出容艾给他在碧蓝海中所指定的宫阁。外间山径上,落英依旧纷纷,但原本随处可见,欢笑戏谑的宫人女使,却明显少了许多。
他在心中暗暗“咦?”了一声,原本盘在心头浅淡的疑虑,不由加重了几分。
他的面上不露声色,仍是自在地从玉阶上踏落下来,不多时便走到山间小径上。望星阁主指给他的住所偏僻幽静,但往日倒也不至于这般落寞。庾鹃纹在路上走了一会儿,这才看见一个年幼的女童,手支着下巴坐在台阶上,身边放着一把拂尘,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庾鹃纹露出一个笑容,走上前去。
“这位仙子。”他和善地说,即使面对的不过是年幼的道童,仍然如此称呼。原本坐在台阶上呆呆望天的女孩子被这不期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将目光收了回来,投在他的身上。
啊,眼前之人神仪娴静,看起来就很像是好人。
她连连摆手,道:“我只是一名小小杂役而已啦,年纪也小,还不能被叫做仙子的。”
庾鹃纹耐心听她讲完,随即温柔道:“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在我看来,只要假以时日,姑娘将来也一定会成为仙子的。”
“是吗?”女孩子眼睛亮闪闪起来,她双掌合握在胸前,高兴地说:“谢谢你。”
她本是被分派到这里做些小活儿,但反正周围也无人看管,工作了没多久,就坐在台阶上开始发呆。这时候有一位蛮好看的大人来和她讲话,非但没有因为自己是小孩子而看轻她,而且还鼓励她说,将来自己也会变成这类大人中的一员。
道童因此觉得他真是一个好人。
庾鹃纹温柔地笑了一笑,将怀中所拥的那只莲花取下来,放到女童的膝盖旁,与那把普通的拂尘摆在一起。
他怀中本就只有一只红莲,但伸手去取的时候,虚影交错,好似是从莲花上撷取了一抹幻影,但幻影很快就变成了真实。
他臂弯中仍是只有那一只红莲,一动未动。放在石阶旁的那只红莲,连枝叶都与他怀中那只一模一样。
迎着女童的目光,他温声道:“看你喜欢,所以送你了。”
不待对方答话,他又道:“今日如此人踪寥落,不知是发生什么事了?我虽为客人,主人之事,倒也并未告知于我。”
他说到这里,眉头微蹙,看来略有隐忍之情。
道童一手托腮,道:“阁主大婚在即,今日启程要去旋锋界主峰与伯宗主相会,预先筹备数月后的道侣大典。你居然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
她又道:“阁主自然要选人随行的,其他去不了的前辈们,也都纷纷去主殿为阁主送行。想来……因为你是暂住的客人,和我们不一样,所以才没有告诉你吧。”
说到最后,女童郑重一点头,觉得自己的推测十分正确,一定就是这个道理。
庾鹃纹的神色却骤然阴沉下来。
他发丝雪白,仪容安静,本是一片清净温和,此时突然冷肃了眉目,虽然唇角仍保持一点微笑弧度,但气质却阴郁下来,以至于令人不安了。
他低声道:“啊,原来是这样。倒多谢你告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