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间山水明秀之处,正是连接魔世与人间的一重薄弱锚点,也正因了这一重利害关系,仙辈前人才会在此种设下运转山水地脉的巨大法阵,以为镇压。碧蓝色的湖泊正是其中阵枢运转之所在,另一头与妖魔海中某处扭曲相通。
燕平君继承先人血统,自然也一并继承所有前人留给他的财产,将此方重要阵枢握于掌中,随心所欲地支配它的力量。燕系的血脉是此方天地命定的主人,可以呼气成云,喝风唤雨,只是燕平君本人却并不精通于阵法的知识——他是一个坐享其成者,并不需要完全了解手中权柄的由来与规则,作为世家贵族的子弟,他天然继承一切,也只需要享受一切。
但居清绮非常擅长这些,不仅是阵法,对于时空扭曲的力量与封印也很有天赋。他所在的仙宗是当今天下三门巨擘之一,燕平君世袭封地,也投在仙宗门下,任凭管辖。居清绮作为门派少掌门独一无二的亲师弟,身份与地位都有超然的尊贵,莅临至此研究阵法封印,只是随意打一声招呼的事情。
万没想到,只是一次寻常的拜访,最后事情竟演变成他与不速之客的一场争夺较量。燕平君作为此地真正的主人,像是死了一样动也不动,反倒让贵客亲身上阵,替他对敌。
但此时情势紧迫,已经无暇再去计较这些。
危险的敌人已经轻飘飘滑开一段距离,将化作了黑色长钉的剑遗弃在他的面前。居清绮没有时间多做思考,当即法力一运灌注在手,握住黑色长剑的剑柄,试图将它从地上拔起。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此剑奇异危险,也做好了相应的防护,用灵力包裹自己手掌,与剑柄隔开。但,握住剑柄的那一瞬他仍然立刻后悔,知道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决定。
黑色长剑名唤诸绝,剑主说它能断绝尘寰间一切事物。它既然能阻断天地之力,阻断一名普普通通的修道人,又有什么困难。
居清绮将手搭在剑柄之上,用力握住向上拔起,想要将这枚牢牢楔入地面,破坏镇压封印的长剑拔除,然而此举毫无用处,唯一的后果只是将自己也搭进去。他根本不曾触及剑锋,然而一道剑气如晦流,从剑身流至剑柄,晦暗切入他的灵体边缘,无声无息,将居清绮原本圆融无漏的周天灵力撕裂开一道巨大的黑暗缝隙。
这绝对是一柄真器。它有自我的意识,不言不语仿佛混沌幽蒙,却一直在隐秘地等待着。
居清绮身形一摇,几乎踉跄跌倒在地,一手仍按在诸绝长剑上,仿佛念念不舍,仍在努力挣扎,但其实则是无法自主,被剑牢牢粘连。诸绝剑身仍是一片晦暗平淡,仿若无知无识的一块黑铁,矗立土中犹如地标。但居清绮周身灵力已经不受控制,顺着巨大的破口,潮水一样向剑流泻,仿若堤坝崩塌后失控的涌流。
居清绮的意识都因这巨大的灵力散失而模糊起来,但他咬紧嘴唇,仍有自己高傲的坚持,明明摇摇欲坠,意识丧失,却仍坚持倚剑站立,不肯将双膝跪在泥土中。
这种坚持或许有点可笑,也可以说是无用。因为下一秒一阵澎湃巨力传来,将他重重击落湖中,碧蓝色的湖水波澜里一道青光乍然舞动,腾空而起,庄玦站在岸上掐起剑诀,腾手一招,毫无知觉的青冥短剑自然就落在他的手中。
尚未生出剑灵的剑,无论再怎样剑锋断云,光照四野,也不过仍是一柄趁手的工具。这种剑没有智识,不区分什么是主人和敌人,只要将它握在手里,就可以随意利用它。
诸绝仍沉埋地中,不得擅动。庄玦便借这一柄青冥来,聊作支应。
青冥剑身青碧如云如水,剑气氤氲。庄玦看了微微一笑,将手在剑锷之上一弹,道:“是把不错的剑。只可惜跟错了主人,竟不能生出剑灵。”
生不出剑灵,便得不到任何的自主。落在敌人的手中,转头就必须对付自己的主人。若真的心如木石还好,但这样的宝剑,只怕生性灵敏,随不得不为,剑心却会悲泣。
但悲泣又如何,剑而已,只是杀人利器,既然有人可杀,何必在乎主人是谁。
生不出剑灵却有灵敏剑心,对宝剑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但此剑他不过借来暂用,何必为它又多花什么心思,是以只是随意出言感慨一声,言毕将手一抛,豁然向高天之上,直射而去。
空中流云飞卷,一道琴音锃声鸣响,与青冥剑身刮擦出一道刺耳的金石之声,惊声振四野,无形琴弦被剑锋所扰,发出令人牙酸的一阵吱呀声。
此间的主人终于出手。但庄玦觉得他很愚蠢,而且一切都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