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千年之后看客几许,心思又有几多浮动,对于记忆梦境中的人来说,全部都毫无意义。
庄玦提剑在手,悍然杀尽所有目下之敌。
他的身后明光飞旋,虚空中凝出分化剑光,照开纷漫血气。被他持剑破开的妖魔之井,自他从中步出之后,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人间甘美气息,引得诸方妖魔纷纷来投,只是入口之处却被明煌剑光所结阵印封住。无数追逐人界鲜美气息而来的汹汹妖魔,撞在剑气之阵上,恰如雪片落入沸水中,目不暇转,便被纷纷扬扬的剑光杀落。
自庄玦来到妖魔海中,步出神魔之井不过数步远的距离,这样短的时间,在他的身后,已然掉落堆叠起厚厚的一层血泥骨粉。
原来即使是妖魔,也是会流血的。只是血的颜色会有所不同,在明煌剑气所结成的剑阵之网上,无数鼓翅震翼之辈在剑网上悬挂起昆虫之血,一片碧绿荧光,剑气结网如同蛛丝,血液淅淅沥沥,往下滴落,又合流一连片的碧蓝兽血,青蓝颜色自有凝彩,积在松软凹洼中。
诸绝本身晦暗无光,黑沉沉的一柄长剑,提在它的主人手里。但主人从虚空里凝结出的剑阵之网却如此光芒耀眼,真如一整张巨大的雪白蛛丝网,悬挂在神魔之井的通道入口,将所有前来贪求之妖魔,一并捕获与杀戮。
在这样冲人眼目,塞绝五感的一片血气污浊中,庄玦本人顾盼之间,目光如明光飞动,蓝白色的衣襟被身后剑阵照耀,周身一片明彻无暇。他向前踏出脚步,松软的血泥尘中,便清晰地摹拓出他的脚印。
妖魔海中从无日光。高悬青空之中,理应能穿透和照耀一切的太阳,不存在于这片禁忌的非人群界之中。妖魔之海里永远是一片血色雾气在盘旋,无尽雾障之上,有且仅有的,只有一方巨大的血月辉轮,晦暗的犹如一片铁锈,粘贴在妖魔海永远黯淡无光的天穹上。
血月无光,所有的一点锈色,不过是反映妖魔之海中,无时不刻都在涌动着的血气波涛罢了。
血月高悬在灰黑与锈红交织的夜色天幕里,如同巨大妖兽的眼睛,在用隐秘的目光冷漠打量。在它之下,在锈蚀了的血色土地上,庄玦突然自妖异天地中出现,如同一小块亮斑——虽然于天地之中算得上渺小无伦,可光芒明耀至此,以以至于反而将填上血月的存在感,都压制地一时更显黯淡几分。
青冥在外看着,忽然觉得,庄玦他本人——就像是地上新升起的一轮雪色新月亮。
虽然渺小,虽然无法照亮整片妖魔海中广袤诡谲的地方,但月亮,始终就是月亮。
他足下那一滩碧蓝兽血,漫延在他的脚下,就像是凡间蔚蓝色的海。
小小的月亮自小小的碧蓝波涛里升起,空中浓郁的血腥气都要被这样纷繁美丽的光辉一时掩盖。庄玦足履不染凡尘,碧蓝兽血映衬在他的脚下,正如海上升起明月,明月却不曾真正沾染海波。
青冥不知为何会这样想,也放任自己干脆就这样胡乱地想。
这月亮的光影里隐隐约约交错出蔚蓝色的色泽,原来是庄玦身上的蓝色装饰,在森寒明光中显出自己一点独特光彩。但月亮光辉之下自有倒影,海上的月色中沾染些许波涛蔚蓝,想来也忽然都是可以被接受的理所当然。
青冥恍然觉得,怎么此地明明颜色殊异,却令它莫名想起被居清绮笼在袖内,第一次进托月海见到庄玦的那天。
托月海里只有黑蓝海水与亘古不变的荒凉月色,一片清寂。而千年之前的古妖魔海中,血海迷障,血月悬天,气氛迥异如此,却因为庄玦存在,忽然奇妙地令人有了颠倒倒错的感觉。
我亦人间颠倒者,何时重到海中天。
不过青冥也就只去过那里一回,也只是因为,居清绮要将它交付于庄玦,使他们成为一对同行的伙伴。在此之前,离合崖中居然有托月海这样一重特异的存在,它之前都不曾知晓。
居清绮确实知道许多它不知道的事。
不过青冥已经不准备再问,又或者……是不准备现在就问。
千年真的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可是在大家的言谈与想象中,又好像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已。修士们常常谈及千年这个时间概念,却并不真正理解它。
青冥之前也是同样,但现在,记忆的洪流涌来,将所有人包裹其中,于是青冥终于恍然大悟地发现,一千年的时间太久太久,足以让一个人经历过常人想也想不到的事,又怀抱有许许多多的故事与秘密。
它了解居清绮吗,自己尚未生出神智时就已然命定的主人?以及,自失忆的最初起就一路同行这样久,它又真正了解庄玦吗?
不,答案都是不。
青冥发觉自己知道的实在是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