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
虽然草仍旧茵翠,风依旧闷热,天光依旧刺目。
但最近被叫去采集荧光小菇的孩子多了起来。
毕竟一入秋,雨林的雨就会旺盛起来,荧光小菇更是蹭蹭蹭地往外窜,一天不摘,第二天可以把河流给堵了,过一周那一带就没法走路了。
漓自然也给有曰碾了出来。
理由是融入集体生活。
有曰有这担忧也不无道理。
漓不是粘着他就自己出去做任务,不可否认他单独行动的效率很高,但有曰并不是很希望自己的徒弟和他一样,成为一匹独狼。
有曰绝不承认是他的问题。
他独行于小径是被逼无奈之下的选择。
总之,漓还有改正的机会。
可显然,漓并不珍惜这种机会。
被领到荧光森林后一个小时,他就交出了两个光子的分量,然后趁着领班清点的时候,悄悄溜走了。那梳着麻花辫的班长发现后,也只无奈一下,没说什么。
毕竟她经常见这孩子完成任务后,在雨林撑伞散步。一开始她还会感叹一下那伞面梦幻的水墨色,或者担心一下他会不会迷路,但现在已经见惯不惯了。
毕竟是那位药师的弟子。
这边,漓按例去问候了下矗立在荧光森林出口前的光之翼,可伸出的手却穿过了小金人,无法带走半点璀璨星光。
末了,他只注视着漆黑的指尖、虚握了一下手,就垂手抬眸,踏入通道中。
明黄的蝴蝶翩飞,古老的石灯亮起。
蔚蓝的眼眸倒映着阴沉沉的云层,漓反手负于背后的大伞,握住圆润的勾形手柄。随着墨黑的伞架向外张开,透明的伞面迎向天空。
沿着河岸,听雨滴坠落,听细水潺潺,听采矿与锻铁的叮叮咚咚。
神庙脚下,自然比外层繁华,也比外层嘈杂。
只是,现今的雨林子民都不知道,这里曾被称作密林遗迹。
漓站在石亭上,望着远方的神庙,不知觉有点出神。
自方舟回来,偶尔接触到一些事物,不论熟悉陌生,都会想起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回忆。
自久远的千年万年,至近代的百年。
戛然而止。
而那片空白……
就仿佛在等待着他去书写。
反观蜗居在他手腕上的漆黑藤蔓纹路,大体纹丝不动,细小的末端却在痉挛。
救命。
喘不过气了。
每次这小怪物进入冥想,他身上的能量总会涨到一个可怕的高度。
偏偏他的能量从不泄露,在年幼光之子小小的身躯中游走。漓是觉得飘飘乎欲登仙台,祂是被压在泥里碾了一遍又一遍,抠都抠不出来。
风破雨帘,解救了祂。
蔚蓝的眼眸重新聚焦,揽尽斗篷扇动间泄露的光影。
“你又来了啊。”
漓乖巧地点了点头,向一旁退开一步,为来者的落地留出空地。
“又见面了。”
漓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不妨从那黑白的裙装得出她神庙职员的身份。
“今天又是来随便看看?”
那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子蹲下身,平日或微笑或严肃的娃娃脸,此刻只有完全放松下的面无表情。
“嗯,随便看看。”
将视线从高处的神庙上收回,漓看着女子瘫坐在台阶上,不禁笑了下。
“这么累吗?”
对方只翻了个白眼。
“我快一天没坐下过了。”
漓点点头,干脆也盘坐了下来。
“那你休息会儿再走吧。”
女子抬起头靠在柱子上,叹息一声。
“不,这次我只是来送个信,马上就得回去。”
修长的手臂从天而降,一封漆黑的信件递到了漓的面前。
“这是给你老师的邀请函。”
漓接过,方才发现信件那薄薄一层外壳竟是由纯暗石打造,严丝合缝,找不到接口。随着指尖抚摸过光滑的表面,烫金的纹路浮起,泄露出恐怖的能量。
“想必,你已经明白这封信的重要性了。”
蔚蓝的眼眸抬起,反射锐利的光。
“请务必,亲自交到「白」阁下的手上。”
*
虽说我很乐意亲自交给有曰哥……
漓躲开守卫鞭打来的树枝,执掌在手的透明大伞扬起,轻轻敲击着丑陋的树身,在退避的藤蔓中,走向正在桌前调制药剂的光之子。
漓将伞放在架子旁,将漆黑的信件放在干净的桌子上,就捧起残留着些许药剂的瓶瓶罐罐,掌心生水,洗涤干净了,再分门别类摆放在架子上。
而那团参杂着药剂的水悬浮在掌心,随着漓的视线落在案板上,又飘悠悠飞了过去,将还在痉挛着的墨黑茎脉卷了进去。团吧团吧,压缩成拇指大小的黑尘被水吐出,滚落在守卫脚下。
然后,就像滴入了墨一般的水团被分成了两半,大的一团被漓洒在了大伞上,小的一团则喂给了戴在肩头的围脖。那水墨色的伞骨没动静,白白的绒毛却动了动。
虽是无意,但漓着实感到痒了,就干脆扒了下来,挂在明黄围巾上方。
伞幸灾乐祸地闪烁了一下,围脖委屈巴巴地将自己团成一团,围巾保持沉默。
那边,有曰用针管吸出药剂,从笼子里拎着尾巴提出一只形似大白鼠,但浑身漆黑、且两侧多了一对蝠翼的生物,放在了桌上。
那大黑耗子想逃,但没爬几步就被大手捏住了。
大拇指压住后肢,食指与中指掐住老鼠的咽喉,在老鼠抬起下巴的时候,弯曲的针管稳稳塞进啮齿间,足有一指长的针没入食道。随着活塞的推动,清亮的墨绿液体缓缓注入老鼠的喉管。
灌完了,有曰将大黑老鼠和针管一齐放在桌上,也不担心它逃走,冷冷吐了个数字,就捏着中指指尖,将薄薄的透明手套摘下。
蜷起的手套显出了原本的乳白色,取材时沾上的漆黑汁液顿时无地遁形。
手套进了垃圾桶,有曰修长的指节交叉,咯啦咯啦地活动着,又叉在劲窄的腰上,挺起的腹部隐隐勾勒出腹肌隐约的痕迹。
随有曰转动肩关节,白衣褶皱,有力中透着几分单薄。
指尖探入领口,揉捏着筋骨,有曰侧头看过去时,漓早已将有曰说的数字用白笔写在大黑老鼠的尾巴上,放进了另一个笼子中。
此刻漓正将清洗好了针筒放进柜子里,关上了柜门。
“这么早就回来了?”
“也不早了,”漓回过身,为有曰递上了干净的毛巾,“再过半个小时大部队就回来了。”
“行吧……哪里脏了吗?”
见有曰没意识到,漓就招手,示意有曰蹲下来一点。
于是,木质的椅子腿旁,宽阔的灰色裤腿折起,修长的手臂架在膝盖上。
捧着毛巾的小手抬起,堪堪过膝的中裤随着膝盖前倾而微微摆动,漓赤裸的足尖隐踏入有曰灰色的鞋间。
有曰仰着头,享受着自家徒弟的贴心,一边注视着那对蔚蓝的眸子,正想着这小家伙是不是又长高了,他忽然凑近了。
有曰条件反射地绷紧,但在发现漓只是在检查还有没有污渍,就放松了一些。
虽然,并不是特别确定漓到底是不是在检查污渍。
在小小的、温热的拇指落在了唇角,有曰握住了漓的手腕。
“好了,漓,别玩了。”
那枚鎏金的眼眸中,依旧满是和煦的笑意。
蔚蓝的眼眸低垂,漓撇了下嘴。
“我可没玩。”
有曰浅笑一下,抬手就揉了揉漓的脑袋。
“行,没玩。”有曰调侃着,看着漓鼓起的面颊,笑问道,“那你早回来,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漓瞄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是神庙的一封信。”
顺着漓的指向寻过去,有曰见着那封漆黑的信件,微微挑眉。
“霍……一封正式的邀请函。”
拾起信封,修长的五指将其翻动,烫金的花纹逐一浮现,最终绕信封三周,于正中汇成一道锁链,竟是脱离信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