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的灵魂,亦会对未知感到害怕。
但不要怕,孩子。
极巨之鸟梅迦,永远注视着每一个灵魂,为每一个属于光的灵魂,指引方向。
吟唱的余音中,沉重的鼓点响起。弦音编织路途,等待光之子印上脚步。
初次张开斗篷,脱离那满地黄沙,浮云而上,飞向那广阔的天空。
蝴蝶相伴身侧,停留在你的指尖,牵引周身,漫步于那茵茵山野。
石灯指引前路,匆匆奔过蚀雨中,照耀迷雾,借问一处灯火未熄。
有力的号角声中,光之子踏上了这片常年覆盖着冰雪的土地。
跌跌撞撞地,你学会了平衡,学会了技巧,将无数亭台楼阁抛之身后,竞逐落城的荣耀。
在那细碎的颤音琴声中,身躯磨练得愈发强壮,意志夯实得更加坚定。
在那漆黑的云层前,你又一次听到了那神圣的呼唤。
但这次,你不再惧怕,只义无反顾地投入那黑暗之中。
黑水渗入衣物,侵食着你赖以生存的心火。
黑暗生物凶残且疯狂,猎杀关于光的一切。
这片土地容不得光的存在。
光不应当踏入黑暗中。
但响应那神圣的呼唤,你继续前进着。
踏过沼泽,穿过沙暴。
规避冥龙的巡视,躲闪螃蟹的冲撞。
你向受伤者伸出援手,向逝去者节哀至敬。
你走过断壁残桓,见证古老王朝曾经的辉煌。
你焚烧掉肆意生长的黑暗植物,还这片曾经的王土一分清净。
你启动机关,走入这最终的神庙。
但就这放松的时刻,代表危机的警钟敲响了。
这座神庙,也早已不安全了。
黑暗中,无数潜藏着的怪物正窥视着这鲜活的光。
你点亮了殿中烛火,却被轻易踩灭。
你挥舞着火把,想驱赶黑暗,却在那愈来愈小的包围圈中连连后退。
就在你将要被此地同化的时刻,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却打开了。
在那恢弘空灵的电子琴音中,这片王国最靠近伊甸的高塔向你展露了它的神秘。
它轻易斥退黑暗,它储存着古老的知识,它包含无限星空。
在塔的顶端,你再一次听到了神明的声音。
那是感受到孩子的靠近,而欢雀的呼唤。
你亦为靠近神明而欣喜异常。
但跨过那扇门所见到的景色,让你长久地陷入了寂静之中。
而神明的声音,也没有再响起过。
你犹豫过。
你迷茫过。
最终,你还是裹紧了那黯淡破旧的斗篷,踏入那漫天红石雨中。
鼓点戛然而止。
颤音琴的使用者自座位上站了起来,带动着乐队中的所有成员一齐站了起来。
金边的冰色斗篷随双臂扬起,面戴白底金喙面具的光之子们整齐划一地深深鞠躬。
漓狠狠地摇了摇头,才从那些过于真实的景象中脱离出来,举起一双小手,在一片寂静中鼓起掌来。
一生二,二生三,掌声逐渐热烈起来,传遍了整个会场。
等主持开始欢迎六地长老入席,南柯才艰难回神,双眼发直地捂住面庞。
“这种音乐……竟然真的存在吗。”
随着对各地长老的介绍,六地的星图依次于竞技场的上空亮起。
“虽然早有听闻……不,这种实力,已经不是单单名誉就能定义的了。”
难得保持意见统一的少年少女望向对方,皆是看见了互相眼中的振奋与活力。互盯了半晌,他们忽然握起手来,就像达成了什么协议一样。
漓憋住笑,等他们两个的情绪平息了一点,才开口解释道。
“你们知道这个乐队的编导姓什么吗?”
南柯摇了摇头,疑惑的暗红眼眸中还含着些许泪光:“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见子玦也没有反应,漓笑了笑,就低下头,压低了声音,以避免打扰到周围光子欣赏精彩的节目。
“埃斯珀兰顿(Esperanto),在旧时代的贵族语言中,有「世界语」的意思。”
子玦当即迷惑了。
“墨,你怎么知道这些历史的?我家的典藏里都没有这些。”
“哎呀这些不重要啦,”南柯似乎想通了什么,兴致勃勃地打断了子玦的提问,“墨,你想说的,是不是「音乐才是真正的世界语」?”
漓浅浅回忆一下,就肯定地点了点头。
谁知,南柯却非常兴奋地攥紧双手收在胸前,如果不是这里满满的都是光之子,她怕是得直接跳起来。
“额,南柯,你怎么了?”
“好酷!”南柯猛地回过头,暗红的眼亮晶晶的,“你不觉得这超酷吗?!”
思索半晌,子玦摊开手。
“美好可以欣赏,但如果换我来做的话,恐怕是难以恭维。”
南柯还想反驳,但再度响起的掌声盖住了她的声音。漓也是被吓一跳,连忙抬起头看向舞台中央,却被那巨大的冰形王冠震住了。
但并不是因为那过分完美的雕琢技艺而感到震撼。
而是为那王冠背后,那代表着旧日王朝暴政的象征意义。
等来自各地的运动员开始入场了,漓才低下头,悄悄问子玦。
子玦当即诧异地侧头看了墨一眼。
“现在很少有光之子这么想了,墨。”
南柯并没有关注漓的疑问,所以听见子玦说教起来,疑惑的同时也表示出一点嫌弃,默默挪远了,和一边的年长光之子嗑唠起刚刚的开场演奏。
“王冠这个形象能被拿到梅迦运动会上来,正面意义肯定远大于负面意义。”
“你说的对,王冠代表了旧王朝,代表了那个被唾弃的时代。”
“但王冠,是属于所有光的子民的。”
“我们是梅迦的孩子,是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自己文化的生灵。”
“我们不是统治者,但我们是天空的无冕之王。”
义正言辞地反驳完漓的观点后,子玦稍微调整了一下语气,小声地调侃起来。
“你要知道,墨,现在这么认为的光之子,基本都是潜在的罪犯种子。”
“如果不想将来被我抓到牢子里去,你可要小心点哦。”
感觉到肩上的幼小身躯瑟缩一下,子玦才笑了出来。
“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沉默片刻,子玦忽然感觉头顶传来了两股抓力。
“疼疼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别抓头发嗷——”
*
霞谷的军体表演,算是每次梅迦运动会的特色了。
明明是一群体格健壮,能一拳打十个的特编神庙职员,在场上却耍一些特别柔软的东西。就好比今年,缠的是三段长长的的鲜红绸子,但偏偏控出了虎虎生风的气势,好不气派。
不过,在那枚透亮的鎏金眸子中,却留不下半点痕迹。
“你原来在这里啊,有曰。”
欣长的青年只围着一根明黄的围巾,抱臂倚靠着柱子,身形单薄,但偏来的视线却始终锋利且冰冷。
不过他浅浅嗯了声,就算应过了,又垂下眼眸,看向观众席中的某一处。
见有曰反应这般冷淡,羽生无奈地笑了下,就站在他的右侧,静静地陪他一起注视着、那坐在某个当地知名大少爷肩头的年幼光之子。
“你又用药了?”
羽生的话语停顿片刻,似乎在等待一个应答。但少顷不见应答,他便侧转来一双锢蓝的眼眸,无奈却又夹杂着分心疼。
“你休息会儿吧。我守着。”
“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刻。”
羽生定了下。可有曰的姿势并未改变,始终注视着某个特定的生灵。
“百鬼目随时可能会出现。”
有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讲了下去。
“而且按他的性子,未必不可能搞一些烟雾弹。”
“所以,这里我来看着就行。你回去原本就商量好的位置吧。”
静静地注视着那连拒绝自己的时候,姿势都没改变过的青年,一股无名怒火自羽生心口升起。
再次放空思绪,有曰正准备进入感知状态,一只手骤然伸来扣住他的下颏,死死地扳向右上方。
“你……唔?!”
强制性的动作使得有曰下意识地警惕起来,眼看已经反抓住羽生的手腕,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让他整个僵住了。
“看着我,有曰。”
注视着那双阴沉的锢蓝眼眸,有曰鎏金的眼眸微眯。他的视线依旧异常锋利,却耐不住这份锋利建立在薄冰上,在羽生眼中显得没什么分量。
“拒绝的前提,是对视。”
感受到摁在腕上的手就要将关节卸了,漆黑的影子自羽生的衣袖中探出,缠上有曰纤细却相当有力的手腕,一点点向外拉开。
“现在,再试一次。”
“你**有这个精力还不如想想百鬼目会怎么出招……唔!”
羽生再度压了下来,但这次力度却重了许多,直接将有曰的嘴角咬破了。
“看着我,拒绝我。”
“你别逼我!”
低声的乞求与暗哑的怒吼重叠,在这片没有光子注意到的角落中回响。
但呼吸间平稳与急促的差异,当即是高下立判。
“……行。”
有曰慢慢点头,眸中愤怒与羞恼混杂,愈发旺盛。
“羽生,现在、立刻,滚回你的位置!”
看着这始终冷静的光之子露出了如此暴怒的一面,羽生反倒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来。
“收到……有、曰。”
危机感在羽生咧开嘴角的瞬间抵达了顶峰。
所以在羽生利落地收手走开的时候,有曰多少是有点不相信。
但在确认自己没有任何中了幻象的迹象,身上也没有多出什么,有曰才终于松了口气,扶着额倚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
……啊。
药白吃了。
忍受着脑海中如针刺般的钝痛,有曰抬起头来,按着记忆寻找漓的身影,但失焦的金眸中只能倒映出一片模糊的色块。
该死……药没带在身边。
手按在地上,已经感受不到冰冷。有曰抬起手,咬破了大拇指,试图通过痛觉来唤醒沉睡的五感,却绝望地发现痛觉已经彻底绷断。
就仿佛沉溺在深海,身躯的存在逐渐被剥夺,灵魂的感知慢慢被封闭,却是无论怎么挣扎,都只有下沉这一条路可选。
不过,这样的状态,即便被做成人偶,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吧……
这般苦中作乐地想着,那枚黯淡的鎏金眼眸徐徐垂下,就要闭合。
“咻——嘭!”
……这是什么?
但不管有曰有没有听清是什么,这一稚嫩的拟声语气都已经像一枚烟花一样,在这片寂静的空间缓缓升起。
光在漆黑中炸裂的瞬间,鎏金眼眸重新睁开了。
短暂的视盲后,那四散的色彩自两侧汇聚,在白障消散的瞬间,汇作一枚巨大的白色王冠。
……是啊。
即便我背弃了光,即便我无法飞翔,我也依旧是梅迦的子民,是构成这枚王冠的基底。
当你迷失方向,光会指引你。
这是梅迦刻在每个灵魂深处的谏言。
短暂的失神后,有曰平复心态,再次站了起来。
这烟花,可比当初我拿给漓看的有意思多了。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躯,有曰就垂下眼眸,向前方望去。
漓拿着的那个,我记得是留影蜡烛……
残留着血迹的嘴角微微上扬。
也好,这确实是个值得记录——
少女身边,原本空荡荡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漆黑的身影。
黑影将手臂搭在少女的背上,只是僵滞一瞬,就将大半个身子吞了进去。
一道鎏金的影子骤降,刹那来到了那黑影面前。可有曰只来得及看清一道挑衅的笑容,那影子就钻入了暗处。
“啊,没了。”
烧尽的留影蜡烛只剩一个暗石底座,漓左看看右看看,看不出花头来,就低下头正想询问子玦,却发现他正死死地盯着左侧。
漓也懵懂地向左看去,却在看清那高大身影的瞬间就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烟花秀结束了。
被那站起来的光之子挡住视线的观众正要不满地抱怨,却又站起来了一个家伙。
“南柯呢。”
他问道。
“南柯去哪里了!!!”
明明要矮一分,他却硬生生揪着那明黄的围巾,把青年提了起来。
散乱的炸毛发丝下白筋根根涨开,少年初显俊逸的面容暴怒到扭曲。
“我在问你话呢,「白」!!!”
啊……吵架啊。
没意思。
就在那观众想绕位去看圣火传递仪式,却听得参差不齐的惊呼。
“发生什么了……啊。”
祂看到了。
那本应绕场一周的火炬摔在了地上,而原来洋溢着热情笑容的递火员,此刻正蜷缩着,跪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