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倾落赭黄的三角屋顶,将残留的黑白粘稠体拨动少许。自巷中走出的洁白生灵驻足檐下,沿阶上下眺望了个来回,就悠悠拐入左侧高挂的青翠花篮。
许是早晨的缘故,这条狭窄且略有坡弧的小径上行人不多。于是,漓便几步卡到有曰身侧,又随着在米白的石墙间拾级而下、慢慢放松了身躯。
但有些店家上工早,卷帘一起,玻璃窗一推,就懒洋洋搁出半个手臂来。
有些不巧,正好拦在漓的面前。
正打着哈欠的人类店主泪眼迷蒙,还是察觉到一点脚步挪移声才看了过来。
可注视着祂们的教宗搂着个面色僵硬的光子,笑着劝慰,人类店主的眼却是慢慢睁大了。
“您怎么……有心情来这儿逛了?”
店主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但只得到一双蓝眸的冷戾扫视。祂被扎得一缩,不过注意到光子们的姿态,片刻就露出个无奈的笑来。
“看来我打扰到你们了呢。”
自觉认下罪,人类店主就借着漓缓和的面色,顺势推销起自己的产品。
“不若我送二位些茶饮吧?”
“我研究了一晚上的新品,保证好喝!”
因此,五分钟后,漓与有曰喜提两杯奶茶。
杯壁轻薄滑凉,米白奶底丝滑。店主已经替他们插好了吸管,所以当漓用左手握着托起,在光下摇了摇时,他能看见抵在杯壁的透明斜切管口,以及堆积其上的厚厚一层红豆与几条带状的黑色果冻。
人类说这玩意叫仙草……
奉着点怀疑,漓将奶茶摆回面前,盯了杯顶透明的塑封膜片刻。
能好喝吗。
久经杀伐的青年正在犹豫要不要喝,那边有曰已经结束了打探,轻轻勾起漓松怔垂着的右手五指。
“前面出去有一个早集,应该不会很快结束。”
迎着漓立即偏转来的一双蓝眸,有曰轻轻弯起眼角。
“去看看?”
“听你的。”
得到毫不犹豫的回答,鎏金瞳眸满意地眯了眯,有曰就勾起漓覆茧的指尖,迈下宽阶。然后,趁着漓倾身跟上的间隙,举起自己的奶茶吸了一口。
一颗黑色圆珠卷起乌浆缭绕,顺滑地从杯底攀上了管口。
紧接着,有曰的眼睛亮了亮。
嗯。
可以帮店家宣传一下。
*
漓的那杯是红豆仙草奶茶,有曰的是黑糖珍珠脏脏奶茶。
有曰率先将两杯都尝了下,对这家店的评价更升一级。黑糖蕴含的淡淡焦苦味正能和奶味中和,Q弹黏牙的珍珠也挺耐嚼。
处理适中的软糯红豆则与清甜奶香相辅相成,仙草无味,但弹韧的口感增添了一点层次,算得上锦上添花。
不过,漓虽然很喜欢自己的那杯,却不太能适应黑糖的味道。
虽然,因为吸管的重复使用性,他可能根本没在认真品尝吧。
*
集市在一片小广场上,规模不大,但种类繁多。
新鲜出炉的烟囱卷上洒满碎坚果,热气腾腾的蜂蜜酒自保温箱中取出。发黄的遮阳伞下一罐罐果酱摆了满桌,写着价格的板子随意搁在成堆的腊肉上。
属实是玲琅满目。
“再让我喝一口你的。”
方注意到一名人类用牙签戳着块浅黄色的酱,递给路过的行人品尝,漓就收回了视线,将手中奶茶递向右。
人流喧嚣,但几记竟在咫尺的啜吸声清晰。并且,随着有曰正颈,漓敏锐地捕捉到那两瓣轻抿薄唇间的不悦。
“喝腻了?”
“有点。”
有曰扫了一眼漓的左手,杯中差不多空了,只剩下底部一层厚厚的红豆。于是,在漓说完之前,有曰先将自己的那杯奶茶塞进对方手里。
“那扔……?”
漓垂眸看了看手中两个半空杯子,又抬眸望向有曰,不解地眨了眨眼。
正迎上有曰懒散的说明。
“囹川的所有食物,都是直接由能量体构成。”
“你直接销毁吸收了就行。”
若有所思地,漓再度敛眸。盯了手中奶茶两秒,就松抻开五指,转托在底。
澄澈水流自漓的掌中升起,随着包汇于顶,透明杯壁的上部开始溶解,犹如黑白的凝蜡,缓缓淌下。但在那之前,是水流率先收拢,将整个能量体拖入漓的掌心。
波澜浅泛过,便又成了如墨肌肤。
鎏金瞳眸如烛猎猎,忖度着,凝视着。有曰笑了,开口正想问感受,却被不远处一阵惊呼打断。
偏头望去,是一处矮栋底层的米白石拱下,围了几个身着长裙的少女。
她们齐齐弯腰,翘着长裙后部的垒叠褶皱,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极其简陋的折叠木凳。
而小方凳后、坐在黑铁椅子上的人类相当满意,洋洋自得地摸着八字胡,又因着阴影重临而抬起顶发旧的黑色贝雷帽。
“哦,欢迎观看,阁下们!”
店主热情地向来客张开双臂,也引得几个姑娘好奇回身看来。这一侧,正露出那板凳上巴掌大小的白色猫咪,弓着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好可爱!”
“呼哇,好精细的动作……”
在又一波夸赞中,人类骄傲地扬起了下巴,就毫不吝啬地向来客介绍起来。
“这是老夫的炼金新作,长毛白款拇指猫咪。”
“众所周知,囹川里没有可私人饲养的小动物——毕竟能够留在此处的灵魂,都被视作平等且独立的个体。”
“但祂的行动系统非常完整:舔毛,睡觉,玩耍,都经过了一比一的复刻!绝不会让顾客感到无聊!”
叽叽喳喳的女孩们身后,一枚锃亮的鎏金眼眸眨了眨。然后,有曰轻巧拨开少女的肩头,探头询问。
“价格如何?”
“啊……抱歉,阁下。这是非卖品。”
有些汗颜地,人类揭下贝雷帽,按在心口谦卑一礼。
“这只是试验作品,还没到能够推出的安全程度。”
“嗯……”
抬指摩挲了会儿下颏,随着摊手向侧,有曰清冽的声音中明显带上了分好笑。
“所以,你展出是为了炫耀?”
“也是为了收集意见啦,阁下。”
看着这位中年人狡猾笑着,给出了稳妥的回答,有曰有些无趣地收手搁在胸前,静静盯着凳上那只横躺下的猫咪。
却又于片刻后,有曰蓦的想起了什么,别眸看向漓。
“你能做吗?”
宁和的蓝眸同样回以一次有力的注视。
“可以。”
漓应得果断,并在哗啦啦回身的少女们好奇的注视下,以及店主的骤然起身中,朝上奉起双手。
澄水自漓的掌心升腾,裹挟着丝缕揉杂在一起的黑白,迅速捏出了猫半臂长的主体。然后,水下细小棱晶紧密镶嵌,随浅淡波痕闪过微光——
“嘭”的一声,干净蓬松的白毛冒出来了,粉肉肉的爪垫舒展开了。长长的尾巴一扫一扫,半镶在两瓣墨面里的一对蔚蓝猫仁转过来了。
少女们当场捂脸,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把尖叫放出声。
至于店主,只能呆呆得看着这只被捧着肚子二两肉的肥猫、不耐烦地甩着尾巴,直到被递进有曰怀里,才舒舒服服地在臂弯里窝起来。
初尝毛茸茸,有曰也是十分新奇,轻轻地薅了两把小猫肚子上的软毛。结果祂只用粉鼻头拱了有曰的臂弯两下,侧过身伸出只前爪搭住,就算了事。
猫咪这么配合,搞得有曰都有些震惊地睁大了眼。他小心翼翼有点不敢打扰,可面侧一个吻直接叫有曰浑身一紧。
偏头,正对上一双蓝眸黯沉,透着分孩子气的委屈。
见状,有曰不禁笑了,延颈在漓抿起的唇角啄了一下。
“我的大功臣,这点奖励够吗?”
有曰肆意笑着调侃,看漓思索着抚摸着唇角,末了又点在了唇珠。
面对漓谨慎又直白的注视,有曰一挑眉,就侧身抵住他的肩向外走。
“可以。”
应着,有曰又盈盈回眸,悠悠扫过那些死死捂着嘴的女孩们,便是轻飘飘一笑。
“但这里不太适合哦。”
*
猫猫什么都不知道哦。
我只是听从「造物主」的命令,乖乖蹲在巷口,防止有行人进来而已。
*
正午,艳阳当头。
暖洋洋的天光笔直垂落,洒满那灰蒙蒙的地转,亦将递来的漆黑手臂拂亮。
“您的烤肉卷~”
“谢谢。”
自胖婶婶手中接过热乎的手提纸袋,漓看着那白饼露口中、缤纷的蔬菜与饱满的烤肉,有些期待地眯了眯眼。
却在察觉到某个熟悉气息的存在时,骤然回眸。
在漓的背后,狭窄的小道对侧,少女一身戎黑、跟随在绣金鸢尾的及地长摆之后,自巷口掠过。
但在没入石墙的前一刻,她也似有所感,自军帽下偏转来双裂光乌眸。
正见那高大的影抬手,遥遥打了个招呼,就被身侧抱着猫的白衣生灵叫走了。
“走吧,附近的酒馆正好开了。”
“嗯,好……等等,账付了吗?”
“给大婶摸了摸猫,就当抵了。”
将手提袋挂在腕上,再托起猫屁股,叫一只圆润的猫猫头趴在左肩,有曰就拉住漓的手,大步迈过青街。
“现在不方便,一会儿坐下来再吃吧。”
有曰和漓倒是走得坦荡,只留尼刻在原地,躁郁地盯着一黑一白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角。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戎黑大衣下,尼刻的五指骤然攥紧,又随滞息缓吐而慢慢松开。
“是。”
尼刻平静正首,浅昂起下颏,直面那双锋利狭眸的淡漠审视。
“继续吧,大主教。”
这边接管囹川的行程继续,那边漓已经看清了酒馆的模样。四四方方和周围一样,也就外围开了两扇方窗,以及门顶插了个圆形的木牌。
在踏上门外几级小台阶时,漓又特意看了眼。
圆框中套了个方正的菱形,黑白居中将之分割。
人类与光子皆可进入……?
风铃骤响,将漓的思绪拉回了眼前。迈过木槛,踏入酒红的地毯,明媚的天光瞬间黯淡,转而喧嚣的声音扑面迎来。
伴之飘来的是浓厚的酒香,漓一嗅,就近乎敏锐地望向正对门的吧台边。横摆在吧台上的木桶前,未拧紧的水龙头里,淡黄色的酒液一滴滴落下。
而在这旁边,只有名体格健硕的人类,正因为旁坐光子的讲述而捶桌大笑不断。起不到阻止的效果,只加剧了浪费。
漓正想着上前行使正义的节约,却有一名侍者端着几杯酒,匆匆从面前走过。
步伐一顿,漓的目光也不禁跟着偏去,正瞧见左手旁高出几阶的坐区,以及钉在二层支柱下的圆桌与里侧堆积的一排排酒桶。
桌上的白烛都已被点燃,昏黄烛火明灭,映亮那些碰杯时四溅的酒沫水花。
“去二层看看吧。”
最后扫过一眼这层熙熙攘攘的模样,漓就跟着有曰果决辄步,走上右侧的楼梯。
二楼的坐区较之一楼更小,且靠窗的几桌U形沙发都已有客。好在确实更清净些,而且转角倚栏的桌位正好当空。
猫咪被放在了木桌上,又用长腿踩着素绿的桌垫,轻巧绕过餐具回到桌沿。紧接着,猫咪趁着有曰再度放东西下来时,一把拱上那光洁的手心。
鎏金眼眸惊喜地睁大了点,继而下意识问询般望向身侧的漓,却只得到个耸肩的无奈表示。
我可控制不了小猫。
这般想着,漓探手揽过有曰腰后,率先替他将木椅拉开了。
而不远处的小柜台后,黑肤的姑娘见来客确定落座,便抽出搁在外侧的菜单,踢着长裙与略旧的围兜,轻快走了过来。
“您好,亲爱的阁下~需要一点酒水吗?”
几秒后,有曰接了薄薄的菜单,也没给漓看,就简单向姑娘了解起来。漓则将烤肉卷取出、拆封,摆好之后,就颇为散漫地观察起周围来。
于是,片刻后,漓的目光凝在了桌侧紧挨的两只骰盅上。
漓在赌.场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但其实,他没有上手玩过。
“这个啊,可以比大小,也可以玩吹牛。”
循声抬眸,却见酒馆的小姑娘不知何时走了,唯有一只骨节分明的纤手覆在了蛊口上,悠悠提到轻勾的薄唇前,小幅度晃了晃。
骰碰清脆,字句恣意。
“从简单的开始?输了喝酒。”
陷在那抹含笑的鎏金里刹那,漓就抄来另一只骰蛊,扣在中央。
“教我一下,有曰哥。”
*
楼下,声言鼎沸。人类与光子共坐一席,不论生前仇,只谈返冥乐。
楼上,影们暂时抛下沉重的责任与命运,藏匿在喧嚣的角落,享受这狭小而近在咫尺的安宁。
*
他们就这样玩了一下午。
玩到一时起兴的诗谣唱到了尾声,玩到酒馆中的众生们搭肩道别。
悠扬的琴声与古老的歌词浸入了陈暗的屋梁,喧嚷的吼叫嘟囔声散在了遥远的灰街赭栋。
侧身倚栏看着,酒馆的招侍利落收拾着底下零落的狼藉,有曰含笑眯了眯狭仁,就支肘撑起了身。
虽说他们输赢参半,但在一方完全免疫酒精的情况下,另一家总归落不得什么好。就像,那欣长的光子垂着头颅,什么也没拿,转身就向二层里侧走去。
漓也没出声,只随手一抬。水将猫托起,构成足够祂伸懒腰的光滑半球,就稍稍前倾,飘向已经转过廊角的影。
生锈的把手按下,圆拱的小木门推开。迷蒙的鎏金眼眸迎风怔怔掀撩,映下满天澄灿暮光,浮光跃掠瞳中。
悠悠踏过这嘎吱作响的木板,有曰放松抚在这小阳台的栏杆上,昂首惬意合眸。
听听宁和的晚风,听听繁忙的冥川。
这一刹福至消逝,有曰浅睁的狭眸别入一角黯金。
也听听紧随身侧的脚步,沉默、坚定。
没有半点意外,有曰的目光第一时间与漓对上了。但凝望那抹始终平静的蔚蓝片刻后,有曰就不掩无聊地移开了视线。
然后,眺望着遥远的囹川中央,淹没在赭黄尖顶后的一点奢光,有曰懒洋洋勾起了唇角。
“这儿……风不够大啊。”
有曰的声音有些哑,勾得蓝眸微动,连着盆里的猫咪也扒拉着边缘探出了头。
可当有曰歪头露出个咧嘴笑时,他锐利的眸中什么也盛不下。
“我们去最高点吹吹风吧?”
于是,一个小时后。
在浓雾席卷垩土,携逝亡残影覆碾之际,囹川中央王宫的大门被推开了。
宽敞的走道中昏黑不见五指,诱得那微醉的生灵止了步,但未能遏得了前倾的身。
所幸一双宽掌紧随身侧,立即揽在了有曰腰前。漓又轻车熟路地往前跟了几步,待抚正了,便悄悄将有曰往怀里拢了拢。
锋利面颊恍惚,软软贴在肩胸之际,大门缓缓于他们身后闭合。
继而,将那些宏大的川流,挡在了这片宁和之外。
大概是距门口十米的地方,端坐着的人类忽然睁开了眼。空茫望着隐约的轮廓,又在渐渐清醒过来间倦怠颤了颤眼睫。
她抬手整理下衣摆,就捧灯站起。五指隔着手套捏上银柄末端,精细镂刻的花叶灯罩晃动一下,便于细纹中凝起朦胧光团。
将腰后堆垒着皱褶的长裙照亮,亦显出那姣好面容上略显麻木的微笑。
“欢迎,两位阁下。”
在囹川统一的宵禁时刻上门叨扰是件怎样的事,漓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倒是在看清少女模样后,缓缓眨了下眼。
是下午看猫时,那几名少女的其中一位。
或许是声音唤回了些神志,怀里的光子挣了几下,漓也从善如流松了臂弯。却不想,有曰站直片刻,又倒了回来,手肘压着漓的肩、歪头枕着,就这么慵懒吩咐道。
“带我们去最高的地方。”
“好的,请跟我来。”
宫女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规矩板正引着他们走向深处。直至意识到两位客人走得有些太慢了,才停下来回头看了眼。
正望见漓矮膝托起了有曰的腿根,任有曰双手扣着勾颈埋首,漓平稳跨出几大步,就跟了上来。
即便是这样,宫女礼节性的笑容也没有分毫改变,和下午那个看见小猫会无声尖叫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漓甚至敢说,那些溶解在黑暗中的高墙饰纹,都比她的神色更富有变化。
但漓的思绪很快就被颈侧细微的吐息扯开了。
温热、放松,表露着不自觉的依赖与信任。
令那抹蔚蓝逆光藏起满眸碎粼。
“这里是王庭的档案室。”
宫女突然开口。
伴她的高跟翩停,提灯照向旁侧的黑石宽门。
“收录了古往今来,该存在的、不该存在的全部记载。”
挨在颈窝里的脑袋动了动,柔软的发丝挠地漓有点痒。
可宫女的下一句,让漓一时顾不上这些小动静。
“依主令,即刻起,全部档案无条件向您开放。”
片刻寂静中,有曰迷迷糊糊抬起了头。
他先是半睁着眼扫了一圈周围,在努力回想过几秒后,放弃般望向漓。
“还没到吗?”
略哑的声音中含着点困意,低低撩在耳畔,惹得漓倏忽颤睫。
而宫女在答过一句“快了”后,就知趣回身迈前。
任漓留在原地,侧面凝视着,等待着,有曰慢慢垂首、重倚进颈窝。
方一吻轻落在发顶。
*
休眠一小时后,宫女睁开了眼。
听着正对面的楼梯,一记记踏落声钝缓、沉稳,她就捋柄提灯起。
照亮了不远处的镶金乌门,亦将抱着欣长光子的高大身影罩进了荧白。
面对再度被打扰了睡眠,却依旧笑面真挚的少女,漓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但在注意到那扇门时,漓还是直接将疑问说出了口。
“那里是?”
“那是王庭主人的房间。”
“王庭主人?”
“……您只要知道那里不被允许进入就行。”
见宫女不愿意透露更多,漓也不多问,看了眼怀里熟睡的有曰,便开口简洁说明。
“这里应该有客房吧?劳驾帮我们寻一间。”
“稍后我还要去趟档案室,就麻烦你带路了。”
—— —— ——
一摞透明薄板被小心堆上长桌,在乌木纹路的浸润中,显出细密的荧白字流。逆着灯光,漆黑的五指按上墨石镶的边,带着分微不可查的颤。
“下午大主教与真言殿下翻看过的档案,都在这里了。”
朝着翻阅起薄板的漓,宫女欠身汇报道。
是的,这两位在下午来过王宫。
而宫女们尚未来得及复原的微小痕迹,被漓一眼看穿了。
本着允许告知的原则,宫女如实答复……
结果只是给已经熬了个通宵的自己增加工作量而已。
“您慢慢看,我在外面侯着……”
“等等。”
宫女正想借机退走,漓却叫住了她。伴手中案板突兀搁下,磕在桌沿,发出记略重的声响。
弧拱之下,高架间隙,刹那没了声息。
只有那双蔚蓝的眼眸黯沉,凝视桌上那银灯良久,漓方轻轻合眸,转向身侧。
“把灯也一起拿走吧。”
“啊,可是……”
大主教吩咐我还给你们的……
“我现在更习惯黑暗。”
宫女一时顿住了。
这位青年的体格高大,挺拔有力,又把更多锋利的部分隐藏在宽松的衣服下。但现在,他坐在环形的栅栏椅背里,腰却是弓着的,像是被丝线缠住了一样。
又自己一点点扯紧,直至将身躯与意志、完全撕碎。
“……好的。”
随大门吱呀呀闭合,最后一点莹白的微光彻底隐匿。
只剩流窜过覆板指尖的小字,在愈发难以遏制的痉挛中碾作一团晕糊。
早上受的伤,到现在都没有半点好转。
而以前,贯穿伤的愈合只需要半刻钟。
死死盯着右腕,漓缓缓呼出一口颤栗的气。
继而,掀撩起浓墨的睫羽,任幽蓝的字行行跃入涣移的蔚蓝瞳眸。
「自动传译已开启。」
「欢迎,漓。」
「已为你传译上一位阅览者的留言。」
「请谨记——」
「终焉,是吾等唯一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