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左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夜色中的梁邛,问:“你告诉我,你查了我多少?像查康岳杰那样把我查了个遍?还有,什么时候查的?”
梁邛对此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白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要查你。没必要,也没兴趣。后来,大概是在上学期期末的时候,简单查了一下你的家庭背景和生平经历。”
那么,也就是在梁邛改变注意决定对康岳杰执行更狠的计划之后。
确实,关左以前怎么没想到。他作为针对康岳杰的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梁邛对他的信任几乎可以说是无条件的。可这种信任的坚实基础怎么可能是凭空产生的?必然是因为梁邛做了充足的事前准备——对自己进行了详细的信息调查。
“至于你退学的事,是我今晚被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改作业时才知道的,”梁邛道,“我在班主任的办工桌上看到了你的退学申请。”
关左点头,表示了解。他虽然不爽,但无从反抗。
梁邛继续道:“我向你承诺过,你会拥有正常的高中生活。”
关左回想了下,是有这么回事:“所以?”
梁邛: “你帮了我,所以现在该我帮你了。”
不,他只能靠自己,关左立刻在心里这般想到。
梁邛的提议确实很诱人。关左知道,梁邛帮他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可对于现在的关左来说,家人都靠不住,更别说同学了。
说来好笑,当初关左在小树林里求着梁邛帮他,梁邛不理睬。如今却是梁邛追着他说要帮忙,但关左又不需要了。
回过头来想想,他不择手段,才刚在格雅的困境中找到一条出路,有了一席之地,结果没多久又要主动退学,真的蛮亏。
但人生嘛,重在经历。
再痛苦,他都能释怀。
虽然关左不需要梁邛的帮助,但梁邛能有这份心,不得不说,他内心已经很感动了。因此,关左对梁邛的态度有所软化,语调轻松地调侃道:“梁邛,你当你是救世主吗?”
梁邛:“我不是。”
说完,又严谨地补充道:“但钱是。”
关左被噎住。
行吧。
尽管他们认识以来,有矛盾、偏见、利用、勾结等等太多太多不美好的东西,但,也算是彼此了解了吧。
这种程度,能算得上是朋友吗?
关左决定把自己的心扉向梁邛敞开一点:“梁邛,其实不需要你帮我,我自己能行。”
“如你所说,我确实是在经济上遇到了困难。”
“家里遭了变故,父母断了我的生活费,虽然没有明说,但其实都指望我现在能辍学打工。”
“可我不想辍学。”
“如果要在格雅继续念下去,我必须打工。但我算了一下,就算我一边上学,一边全年无休地打工,也不过垂死挣扎,终究承担不起自己在格雅念书的开销。这一方案除了让自己晚几天变成穷光蛋以及影响学业外,没有任何作用。”
“我努力过了,但这条路走不通。”
“所以,我打算从格雅退学,” 说到这里,关左的面上突然露出了一抹狡黠的微笑,紧接着话锋一转,“然后入学本市的另一所公立的重点高中。这所高中提供住宿,食堂的物价也低,总体开销少,就算父母不给我生活费,凭我自己假期打工赚的钱也完全够用一学期。”
人又不是只能在格雅念书。换个思路,便是柳暗花明。
当初要不是养父母想要格雅的奖学金,关左早就去这所公立高中上学了。
关左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需要向梁邛介绍自己的解决方案:“我有初中的好朋友在那里念书,我通过他跟他们班的班主任见了一面,那位老师后来帮我联系了学校的招生办。”
朋友在班主任面前把关左一通夸,又将关左的成长经历添油加醋,说得惨绝人寰。班主任惜才,替关左联系了招生办,想问问能不能帮忙破个例,再多收个学生。招生办一听想入学的学生是关左,高二全市前十名的老熟人了,恨不得当天就把关左的学籍从格雅要过来,可惜流程还得一步一步来,比如让关左先参加一场入学考试。
“学校说我这种情况可以入学,但办手续还需要点时间,我正好趁着这段空档期专心打工,再攒点钱。落下的功课先自学,争取最多一个月时间,就回到学校继续念书。”
关左抬头望天,星空之浩瀚让人生畏,他不禁感慨:“事情目前还充满了不确定性。”而后坚定地道:“但我会尽全力回到学校,把书读下去。”
梁邛一直在聆听,此刻似乎看到了关左身上实质化的勃勃生机,感受到了他那无数次被打倒就第无数加一次站起来的顽强生命力。
“对了,”关左想到了什么,视线落回到梁邛身上,很随意地提了一句,“明天起我应该就不去格雅了。”
梁邛面无表情地问:“所以,要不是我来找你,你就打算这么一声不吭地从格雅消失?”
“难道我该吭声吗?”关左疑惑地反问,自嘲地笑了笑,“我消失了,有谁会注意到吗?”
关左说完,立刻感觉到梁邛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梁邛的眼里夹着阴沉的怒火,所带来的威慑力让关左的心都不禁颤了颤。
关左这才反应过来:啊,梁邛注意到了。
“也是,”关左马上改口,“说起来还没好好跟你道别呢。”
关左从容地伸出手拍了拍梁邛的肩,在梁邛的死亡视线中好一番搜肠刮肚,瞬息之间便想出了几句不那么单薄的场面话:“虽然我在格雅没什么好回忆,但在这最后一段时间认识了你,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的人,也见识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是蛮开心的。”
语毕,梁邛的视线又冷了几分。
关左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只觉得跟梁邛打交道比玩电脑自带的扫雷小游戏还容易踩雷,又连忙回顾往昔,搬出二人不太拿得出手的情分,只希望能稳住梁邛:“能同学一场,也是难得的缘分。”
月夜,周遭虫鸣四起。
关左的重心还在原地,但暗地里右腿已经往后迈出了一步。他抬起右手,朝梁邛挥了挥,豁达地笑着与他道别:“梁邛,咱们有缘再见。”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