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梁邛在电话上跟张舒芳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关左的同班同学,而后便与她约了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张舒芳刚开始还不愿赴约,因为直觉梁邛来者不善,但又听梁邛表示他其实是来帮自己的,以及会报销自己来回的车费,这才摇醒了丈夫跟他商讨此事。
“不就是个高中生小屁孩嘛,有什么好怕的。”丈夫这般定论道,而后又翻身睡去。
于是,张舒芳决定去探个究竟。
在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时,小儿子被吵醒了,哭闹着也要跟她一起。张舒芳对儿子宠爱惯了,什么事都依他,实在拗不过,便将他也带上了。
此时已近深夜,市中心的这家咖啡馆仍在营业。张舒芳牵着儿子推门走入店内,立刻便被咖啡馆内奢华富贵的装潢迷了眼,同时注意到店内的客人无不衣着光鲜,就连服务生都是西装革履。
相比之下,张舒芳显然没有足够重视今晚与梁邛的会面。她上身就套了个领口松垮、布料泛黄的白T恤,下身穿的是在路边摊淘来的二手碎花裤,因为裤子尺码不对,还会露出三分之一截的小腿,脚上则踩着一双拖鞋,露在外面的脚趾头上还干涸着几颗不知逗留了多少日月的泥点。
张舒芳僵立在门口,心里的退堂鼓霎时敲得震天响,觉得自己与眼前的世界实在是格格不入,贸然这般进去,只会自取其辱。
好在店内的服务生很有职业素养,尽管张舒芳一看就不是本店的目标客户,却依然热情地接待了她,询问过后便将她引向了二楼的卡座。
一路上张舒芳都如芒在背,低着头,脚步飞快,惟恐自己遭到其他客人的奚落与围观。
在上到二楼见到梁邛后,张舒芳当即便惊为天人,心说这男娃娃怎的长得这么帅,穿着跟小左一个样式的校服,却比她在电视上正在追的连续剧里的男主演还要气质非凡。因为太过沉溺于梁邛的美貌,张舒芳在入座时还不小心磕碰到了桌子角,在安静的店内弄出好大一阵动静。旁人纷纷侧目,张舒芳瞬间理智回笼,羞于自己的失态。
她儿子自打进店后就一直在稀奇地四处打量,此刻则瞅中了梁邛脚上的球鞋,再未东张西望。
梁邛在二人都入座后才说话,意外地很随和:“张阿姨,你好,我叫梁邛。”
同桌还坐着一名年纪大概三十出头的男子,穿得很正式,随后也自我介绍道:“张女士你好,我姓赵,你叫我赵律师就行。”
张舒芳在听清楚男人的职业后不禁手抖了一下,回应道:“你们好……”
“请问二位想喝点什么?”服务生在一旁问道。
张舒芳从服务生手里接过饮品单,打开后只看了一眼,就又底气不足地将单子合上了。
“怎么了?”梁邛问。
“没事,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什么都不需要喝。”张舒芳扔烫手山芋似的,将单子退还给服务生,内心惊叹:怎么这里的一杯饮料这么贵?然而她儿子却不乐意了,嚷嚷道:“我要喝!我要喝嘛!”
服务生又连忙把饮品单递给他,感觉自己动作再慢点,这男孩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张舒芳只好一把揽住儿子,压低了声音道:“宝贝,咱不在这儿喝好不好?这里的饮料都不健康,你喝了回去会拉肚子的。”可她儿子现在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仍不依不饶地要点饮料。
服务生的微笑开始变得尴尬。
梁邛看破不说破,善解人意地道:“二位随意,我请客。”便这么解救张舒芳于窘境。
服务生拿着点好的单子退下后,张舒芳正襟危坐,竟莫名有些紧张。
梁邛也不多废话,切入正题,叹息一声:“张阿姨,糊涂啊。”他说话的口气充满了惋惜,仿佛是在真真切切地为对方着想,然而他的神情却又十分淡然,显得说这话时根本就没过心。
关左若在现场,定要腹诽一句:这慈眉善目装得多少有些敷衍。
梁邛语毕,用指腹轻轻点了点桌面。赵律师收到暗示,迅速接过话头,开始发挥:“张女士,你以及你丈夫作为关左的养父母,在法律上对你的养子关左是具有抚养义务的。”
“而关左尚未成年,还在念高中,你们具有抚养能力却不向他提供生活来源,你们这般行径极可能导致关左失学、生存困难,甚至对他的人生造成极其严重的灾难。”
赵律师当下是事情怎么严重就怎么说:“根据刑法第261条,若遗弃行为达到情节恶劣的程度,例如关左因此重伤、死亡,或走投无路被迫自杀,你们夫妻二人则构成遗弃罪,最高可被判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张舒芳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最后一句还是能听懂的,一时间被吓得不轻,然而又很快想到,身边不给孩子生活费的人也不是没有,也没见谁因此坐牢啊,便反驳道:“少唬我!我家小左才不会干出这种傻事。”
她说这话时神色坚毅,面向着赵律师,视线却因为眼睛斜视落在了桌面上。
“事情目前自然没严重到要判刑的地步,”赵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但你们不给未成年孩子抚养费已然触犯法律,还有进一步导致刑事犯罪的风险。这种道德沦丧的行为不仅是对你养子的人生的不负责,而且也是在将你们自己的未来置于险境。”
张舒芳哑口无言,解决不了问题那就逃避,屁股还没坐热乎,就又拉起儿子想要离开,同时苍白地狡辩道:“你们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关左不关左的……”
梁邛也不急着阻拦,只是道:“张阿姨,赵律师只是想跟你阐明一下你们目前处境的严峻性,并没有恶意。而且我说过,我约你出来,本就是来帮你们的。”
梁邛看着张舒芳,道:“如果说你们很难或者不愿意负担关左的抚养费,这笔钱,可以由我来出。”
尽管梁邛作为一个同班同学,愿意为关左做到这一步,是那么的诡异又不合常理,但有赵律师在前面唱白脸、放狠话,梁邛此时再以唱红脸的形象登场,便只会让人觉得他可亲又可敬了。
果然,张舒芳想要离开的身形顿住了一瞬,下一刻便又乖乖地回到了原位。
赵律师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张舒芳。
张舒芳是想认真看的,但她大字不识几个,实在不知道纸上写的什么,情急之下甚至想把文件拿给身边还在上小学四年级的儿子过目。
梁邛见状,简单概括了下文件的内容:“这合同很简单,上面写着我们双方要履行的义务。你签了之后我会给你一张银行卡,每月月初银行卡上都会收到一笔汇款,需要你如数转交给关左用作生活费。此外,还需要你向关左保密,不要透露我的身份,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笔资金的来源,直接说这钱是你自己工作挣来的也行。”
说话期间,梁邛感到同桌的小男孩一直在看自己,当他向小男孩看过去时,那小男孩却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张舒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不白送钱吗?世上难道真有天上凭空掉馅饼的好事?
张舒芳总算察觉到了事情哪里有点不对,问:“你和小左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梁邛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也算是说了心里话:“我不希望他就这么退学,能帮则帮。而且,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张舒芳不禁环顾了一下四周,再看向梁邛时,心中已是一片释然:是的,这点钱对他来说肯定不算什么,这孩子的人生一看便是由无穷财力堆砌出来的平坦大道。
送上门的钱哪有不要的道理?
张舒芳也不客气,终于喜上眉梢,道:“哎哟,我家小左真是遇到大善人啦!”
她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小左这下不用退学了,她也再不用受自我良心的磋磨。也是,小左的人缘向来都好,格雅中学又遍地都是有钱人,虽然家里供不起了,但热心的同学能帮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