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关左应道,将药单叠好放进衣兜,空出手来接过电话,喊,“妈。”
关左看到陈老师拉着校医一起出去了,还特意掩上了病房房门,只留得自己一人待在屋内。
而他耳旁的电话却像是没被接听似的,没有任何人回应,只听得一片死寂。
关左盯着惨白的床单,又等了一会儿,便自顾自地道:“妈,我没事,你不用担……”
张淑芳的声音终于响起,却言语冰冷:“以后别喊我妈了。”
关左错愕:“什……么?”
张淑芳:“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们已经和你小时候所在的福利院解除了对你的领养协议。”
“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家里什么条件你知道,我们把你供到这么大不容易,你也该靠自己谋生了。我们还有你弟弟要养,希望你能理解。”
但这些话哪那么容易哄骗关左。关左并不跟着养母的思路走,直接问:“梁邛是不是找过你?”他抬眼,透过门上的方形玻璃,能看到医生和班主任都站在门外,正跟梁邛聊着什么。
而梁邛的身形被挡着,关左不太看得清,但稍加联想便知道,梁邛当下多半是一副见义勇为、救同学于水火的好人姿态,其证言也一定颇受医生和班主任的信赖。
张淑芳被拆穿,声音顿时有些慌乱:“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没别的事的话,我先挂了。” 而后几乎都不待关左回答,张淑芳便将通话中断了。
若说先前的事关左还只是怀疑,但养母的拙劣演技以及其漏洞百出的行事逻辑就几乎算得上是不打自招了。
正如养母所说,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他们花了许多时间和金钱才将关左养大,为了能尽早从关左身上搜刮利益、取得回报,甚至很短视地做出了要暗地里逼迫关左辍学的决定。关左明明是他们日夜都惦记着的、能带来财富的依仗,怎么可能舍得现在就抛弃掉?
除非有更可观的好处摆在他们面前。
而关左身边,能有闲情逸致把事情做到这一步的,除了梁邛,关左想不出来别人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梁邛,你真是玩得好一手自导自演。
没多久,陈老师再次进入病房,关左将电话还给了他,陈老师问:“你家人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事,”关左摇摇头,话是这么说,但人看着却像是被许多无形的重担压着,意志都有些垮了,“老师我现在想休息。”
“好,那你休息。”陈老师连忙道。他也察觉到了关左当前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忍不住懊悔自己是不是不该给关左的家长打电话,但自己事先哪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刚刚梁邛提醒自己记得通知一下关左的家长时,他想也没想就照办了。
陈老师暗道一句,这都什么事啊,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陈老师和校医因为还有别的工作要忙,没待多久便先后离开了,病房门外的走动声、细碎的说话声也因此逐渐消失。
但几分钟后,关左却突然听见了很清晰的开门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关门声。
有人进来了,关左警惕地想。
但那人走入屋内后没几步就停下了,并未走至关左跟前。
又安静了几秒。
“在哭吗?”一道人声突然从关左背后响起。
关左并未被吓到,慢条斯理地从床上坐起,就见到梁邛已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正倚着一旁的柜子、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看着自己。
这会正是一天中阳光最灿烂的时段,但窗外的绿植长得枝繁叶茂,阳光便只能在玻璃窗上打下斑驳动荡的阴影,门再一关上,室内就更没多少光线了,像是傍晚时分一样暗着。
关左沉默着,但他脸上没有任何泪痕,便是最争气的回答。
梁邛笑了一下。
窗外微风轻拂,树叶摇晃,校园内有鸟儿在婉转鸣唱。
“还跑吗?”梁邛又道。
看看。
这人终于不装了。他果真介意关左昨晚跑掉的事,言语上不发作,却在行动上将关左逼至绝境,用雷霆手段,给了关左最沉痛的教训。
梁邛说这话时跟之前在教室里问关左“需要帮助吗”时一样温柔,但他抛出来的这个问题却只是看着有两个答案而已,实际上他早已替关左做完排除法了,因而字字都让关左觉得毛骨悚然。
关左久久不回答,梁邛便也不说话。他懂关左的挣扎,但就任其挣扎,因为此刻关左和他自己都知道,他有多志在必得。
果然,关左终于还是把头低了下去。他叹一口气,面上不畏惧、也不生气,只有满满的无奈,妥协屈服时说的话让他看起来无比乖顺:“不跑了。”
梁邛点头,颇为满意,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被子下,关左双手紧握成拳,几近要将自己的手心抠出血来。
关左深知自己此刻已身陷更大的麻烦,但现在跑不了,不代表以后跑不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目前要做的以及能做的,就是卧薪尝胆、养精蓄锐。
人先好好活着,才能等到反击的机会。
而此刻的梁邛,像轻视所有人一样地轻视着关左,从始至终要的不过是关左听话而已,哪怕这听话是装的、哪怕关左会记恨自己,他也不介意,自然也从未觉得,关左在他面前能翻出多高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