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不就是叫我下周一在班上检讨、检讨完就退学嘛,那又怎样?】
【检讨,我最喜欢检讨了。反正都要退学了,我不介意借着这个机会,当着全班的面把关左再骂一顿,敬请期待。】
【梁邛,我劝你乖乖当你的好学生,别掺和这些。】
【你也不过强权欺人,老师和同学们都顺着你,只是为了讨好你,实际上没人对你心服口服。】
【关左什么鬼德性,早已深入人心。】
【老子他妈的换个学校照样混得好好的。】
【而关左,他的高中生活,乃至未来的整个人生,都已经彻底烂掉。】
【老子不亏。】
李明磊时而服软、好言相劝,又时而破防、恶语相向,但对于他后来的消息轰炸,梁邛都再未有过任何回复。
嫣世欢在了解完事件的始末后,竟表现得很漠然,貌似对此不怎么意外。她盯着梁邛,又满是戒备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以及,关左的事,你找我做什么?”
梁邛:“为了找到你,我确实花了些功夫,也多亏了另一位同学的帮助。”
时间倒回到本周三下午,也即是高二七班被曝光校园霸凌事件后的第二天,学校教导处的调查小组刚刚成立。
下课后,梁邛正准备去一趟别班,在离开座位时,胥筠佳却骤然凑了过来,自顾自地对梁邛道:“关左这个人吧,性格有问题,如今这个局面,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闻言,附近座位的同学三三两两地看了过来,甚至有几个还因为赞成,默默地点了下头。
梁邛也看了胥筠佳一眼,又收回视线,没有对她没头没尾的发言进行反驳,就回了一个字:“哦。”他继续往外走,胥筠佳则丝毫不懂察言观色地仍跟着。
在来到教室外的走廊上后,胥筠佳仍在喋喋不休地批判关左,梁邛麻木地听着,不过其中有一句却让他觉得视角颇为新颖。
“关左讨厌全班,与其说是全班在孤立他,倒不如说,是他先开始孤立大家,是他先不想和全班和平共处。”
在离本班教室有一段距离后,胥筠佳却突然不跟了,嘴里贬低关左的话也不知何时变了味:“因为全班做了很过分的事,所以关左才会讨厌大家。”
梁邛被她这冷不丁的一句拉住,也停了步,回过头去,问:“什么过分的事?”
胥筠佳讲到这关键之处却不再说下去了,转身走了。
虽然没有得到回复,但梁邛一点就通,只觉得忽然之间,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
周四晚自习上,也即是在梁邛看了李明磊给的U盘里的视频之后、在去关左的出租屋之前,梁邛受物理老师委托组织班级测验,坐在讲台上监考,并需要在考试结束后收齐所有试卷。
梁邛当时还不知道关左险些露宿街头,只觉得关左很忙,全班第一个交卷,交的时候跟自己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交完卷后人就溜了。
梁邛写完题时,考试时间也还没结束。百无聊赖之际,他无意间留意到,教室黑板旁边的告示栏上还贴着没有及时撕掉的七班同学们高一时期的成绩单。
在将收好的物理试卷交到老师的办公室后,梁邛再次回到了教室。这时候班里的其他人正陆续离开,梁邛却兀自驻足在告示栏前。
没多久,教室里的人就走得差不多了,胥筠佳的声音也于这时在梁邛的身侧响起:“梁邛同学,在看什么?”
梁邛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那张老旧的成绩单上,那是一个大多数时候都排在班级前列的名字,也是一个他来到这个班上就再没听人提起过的名字——嫣世欢。
梁邛结合他最近查到的信息以及李明磊提供的U盘想了很多,道:“我有一个猜测。”
胥筠佳伸手抬了抬脸侧的眼镜框,道:“请讲。”
梁邛看向胥筠佳,又斟酌了一阵,终还是问:“关左在班上,是不是有过一个关系很好的……女生朋友?”
胥筠佳的双眼霎时明亮了起来,在明确地恭喜梁邛,像是在说:“不愧是梁邛同学,回答正确。”可实际上,她的言语却仍旧是滴水不漏:“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梁邛愣了一下,一偏头,就见胥筠佳身后有几名同学突然从教室前门折返,似乎是想回来取落在了班里的东西。
随后,胥筠佳就从他身边走开了。
明哲保身的意味很浓。
某种程度上来说,胥筠佳是一个既有正义感又懂得保护自己的聪明人。而关左却跟不要命似的,跟所有人对撞。即使知道关左或许有不得已这般做的理由,梁邛也无法对这种玉石俱焚的做法持赞美态度。
总之,有了胥筠佳给的提示后,梁邛接下来的调查便有了无比明确的方向。然而,就在梁邛以为自己即将触碰到事件的真相时,他紧接着就遭遇了一连串的挫折:周五,梁邛尝试与嫣世欢取得联系,无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晚上又约见了李明磊,但除了听了一耳朵关左的坏话外,也没有任何收获;回到家后,又意识到自己在关左心中根本无关紧要,和关左闹得不欢而散。
周六中午放学,胥筠佳假借向梁邛问题拖延时间,一直问到班里其他同学都走光后才不装了,与梁邛谈及正题:“昨晚李明磊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胥筠佳也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昨天白天的时候,李明磊为了晚上与梁邛的约定在班里大肆摇人,也问过她要不要去,只不过她最后找了个借口拒绝了。
梁邛将周五晚的所见所闻给胥筠佳简述了一遍,却听她又问道:“你怎么想?”
说实话,即使到此时,胥筠佳也仍在提防梁邛。
但凡梁邛因为李明磊的说辞表现出任何的动摇,她都不会再认为梁邛在这件事上是一个值得信赖托付、可以成事的人,也会立刻停止向他人暴露“自己其实一直都在沉默中支持着关左”的秘密。
胥筠佳不愿冒险,甚至设想过,如果梁邛说:“没想到关左是这样的人。”她便会愤慨地附和:“我之前都不知道这些,我也被骗了!”
好在,梁邛真正的回答是:“胡编乱造。”
胥筠佳欣慰地笑了,她无法理解梁邛对关左这固若金汤般的信任从何而来,便简单地将之归因于梁邛的智慧与善良。
胥筠佳随即解释道:“对,因为你听到的,不是因,而是果。”
其实梁邛内心隐隐也是这么想的,又道:“我昨天有找人去嫣世欢的家中拜访,但她的母亲似乎不愿意她与外界过多接触,回绝了我提出的见面请求。”
“那位阿姨估计不想她女儿再见到任何来自格雅的学生。” 胥筠佳摇摇头,道出了真正的缘由。
梁邛了悟后,道:“没事,我已经想到了新的接触嫣世欢的办法。据我所知,嫣世欢的表哥今天会在帝峰酒店过生日,而我也收到了邀请函,这种事她母亲应该会让她参加,我或许能在今晚的聚会上见到她。”
对此,胥筠佳说了两句话,但梁邛都没再讲给嫣世欢听,一句是:“因为我知道的也不全,所以,过去的一切,就让她告诉你吧。”另一句是:“能不能把人请动,就看你的本事了。”
至此,梁邛回答完了嫣世欢的第一个问题。
嫣世欢听后,偏头看向餐桌旁的落地窗外,只见夜色如墨,脚下的整座城市灯光闪烁。
梁邛继续道:“我在见你之前,已经见过很多人——老师们、别班的和本班的同学们、以及关左本人,倾听了他们从不同的角度对当年那些事情的描述。”
“有意思的是,所有人都在告诉我,关左是个很糟糕的人,甚至连关左自己也默认。”
听到这,嫣世欢的情绪莫名变得激动起来,她低下头去,肩身微微颤抖,呼吸也愈发用力。
“不知是因为愚蠢还是嚣张,李明磊他们作恶完从不善后,所以现在其实根本不禁查,他们霸凌关左的证据都挺好收集,” 梁邛道,“但正如李明磊所说,学校里的很多人都只是顾忌我,对处罚结果实际上是面服心不服。”
“我之所以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出面,作为当年那些事件的最后一个见证人,或者说当事人,向大家说明,关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还他一个清白。”
嫣世欢看向梁邛,双目微微圆睁,泛红的眼眶中兜满了泪水,不明所以地问:“你说,关左也默认?”
梁邛回:“是的。”
嫣世欢笑了下,却很快做出了一个让梁邛感到有些意外的选择:“那些人说的就是事实,我的角度也没什么不同。”
她动作生硬地看了眼时间,从座位上起身,借口道:“抱歉,我母亲不允许我晚归,先走了。”
梁邛反应过来后也不急,坐在位置上没动,道:“关左大概是对你说过逞强的话吧,所以你如今才能逃避得这般心安理得。”
嫣世欢都已经走到门口了,身形蓦地顿住,刚抬起来想要拉门的手也僵在空中。
“或者说,你本来就想逃避,”梁邛侧头看向嫣世欢,言语间不留一丝情面,“只不过关左的逞强给了你理由,无论再假,即便是一眼就能戳穿的谎言,你也会强迫自己去相信,以过上安稳的生活。”
“但你知道吗?” 梁邛问,“我作为一名转校生,是在什么情况下第一次和关左说上话的?”
嫣世欢沉默着,在梁邛看不见的地方紧咬下唇,拼尽了全力,才得以掩护一颗泪珠悄无声息地划过自己的脸颊。
梁邛轻描淡写地道:“在一个小树林里,关左低声下气地求我帮帮他。”
“明明是个很要强的人,他大概是真的很痛苦吧,只是实在受不了了,才这样。”
“所以,别骗自己了。”
“关左其实并没有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
句句绞杀。
情绪终于冲破枷锁,嫣世欢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梁邛就静静地、冷漠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