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半信半疑地弯下腰翻看文件,没多久,额头和后背均浸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只因文件里打印出来的全是他跟屋内那男生——或者说胡云雷——的聊天和交易记录。
人证物证俱在,确实再没必要抵赖。
梁邛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始跟周安谈条件:“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明天公开课轮到你上台发言时,当众交代,你作为我们班霸凌事件的始作俑者,当年的所作所为。”
梁邛看了胡云雷一眼,又继续道:“否则,就让证据和他,来替你说。”
周安不禁好奇,梁邛能收集到这么详实的证据,所要耗费的功夫恐怕不在一朝一夕,那他究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自己的呢?
可无论如何回忆,周安都找不出任何征兆。不知是梁邛太过深藏不露,还是他安逸太久,以致自身对危险的感知力已变得无比迟钝。
梁邛好意参谋道:“这是你最后能‘自首’的机会,选择由你,但贪心的下场,显然更惨。”
闻言,周安不禁看向一旁已经被“严刑拷打”过一轮的胡云雷,只觉一阵不寒而栗。
“可嫣世欢也不是什么好人。”被这般卡着脖子威胁,周安再难以保证自身的言行得体。
“她不过是表面上看起来清纯乖巧,本性实则淫/荡放浪,跟同班男生拉拉扯扯、不清不楚。”
“她要是自知检点!”
梁邛没兴趣听这些,及时打断道:“你把嘴巴放干净点。”
“梁邛,”周安不服,拒不认罪,“我从头到尾,有造任何谣言吗?有歪曲任何事实吗?”
“我不过是把我看到的,让大家也看到罢了。”
梁邛却半点不入套,纠正道:“你不过是太懂如何轻易打压一个,身为女生的竞争者罢了。”
周安霎时语塞,梁邛的视线像是能看穿他的内心。
那句他未曾向任何人吐露过的、在他酸胀的胸口盘旋了无数次的抱怨,又再次在他心中无声地响起:嫣世欢也配跟我竞争?
这才是万恶的源头。
周安面色煞白,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干脆换了话题,问:“你做着一切,是为了关左?”
答案显而易见。
但周安最不懂的便是,梁邛为什么会为了区区一个关左,对所有人刀剑相向?
周安不知道的是,梁邛本就作恶多端,也曾将刀剑对准关左,然而触到的,却是一片赤诚滚烫的血肉。
周安暂且将诸多疑问抛在脑后,本能地以关左为切入点,试图为此事争取一个回旋的余地:“我是利用了他,但说实话,我从没想过要害他,而且我对他也够仁至义尽了。”
“本来那次会议结束后就没他什么事了,关左装聋作哑就好了,是他自己把自己掺和进去的。”
“后面的一切不幸也都是他自找的,不能怪到我头上。”
“梁邛你,根本不了解事件的本质,又凭什么威胁我?!”
梁邛看了眼时间,判定这对话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我前面说的事你再好好想想,我没别的要说的了,还有事,先走了。”
周安却还有倾述不尽的委屈,不依不饶地朝梁邛追去:“梁邛,我承认我刚刚语气重了,我想说的其实是,这一切真的不是我的本意,相信我,我从未希望事情发展成如今这样。”
“只是后来所有人的行为都脱缰了……彼此间的仇恨刚开始可能很小,就像个雪球,但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越滚越大。”
“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周安眼看着一个展臂就要抓到梁邛了,却在这时,被门口的两名保镖眼疾手快地按到了地上。
梁邛后知后觉地回了头,而后直接倒退着走,欣赏着周安的狼狈样,潇洒地告辞道:“后天见。”
周安动弹不得,身上到处都痛,无助地看着梁邛远去,眼里有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恐惧。
·
周一。
烈日当空,蝉虫暴叫。
高二年级的最后一节公开课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闹。
教室里除了学生,还来了许多拿着笔记本旁听的名师和领导,媒体记者们也在后方架起了长枪短炮。
这节课主要由各组的学生代表进行作品展示。
关左听了一阵,觉得无聊,便在草稿纸上画起了格子,又小心翼翼地将本子挪到了身旁正偷摸写作业的男生跟前。
那男生看向关左,虽与关左素昧平生,但一瞬间便心领神会,爽快地接受邀请,加入了战局。
二人便鬼鬼祟祟地开始下棋。
可还没落几个子呢,关左便觉自己侧颈处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小块橡皮。他再循着橡皮来的方向偏头,就看到了几列开外的梁邛。
而梁邛也半点不心虚,丝毫不遮掩自己课桌上用塑料尺搭建出的简易弹射机关,只是安静地笑着。
梁邛朝讲台看一眼,再回视关左,暗示:好好听讲。
管的真挺宽的。关左在心里这般吐槽道,但还是乖乖跟同桌中止了棋局,看向讲台,就见周安恰在此刻上场。
原来是轮到他们组了。关左又默默收回了之前的吐槽。
周安走向了讲台中央,站定后却没开口说话。他神色憔悴,空洞的双眼下挂着两个厚重的黑眼圈,低着头深呼吸了几次后,又抬眼环视了教室一圈。
其实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还算正常。
但除了梁邛,没人能真正预料到接下来所发生的事。
在周安的眼泪夺眶而出时,校内其他班有的在照常上课,有的正要举行班内小测,一张张被传递的空白试卷,是他们平淡青春中翻飞的白鸽。
周安终还是忌惮梁邛,在公开课上一连串的拍照声和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中,声泪俱下地检讨了自己的罪行。
虽然他依旧精明,用了诸多悔不当初之类的词汇来美化自己的良心,也算是在会被梁邛所容许的有限空间内,进行了最大程度的自救,但这并不妨碍,曾经百口莫辩的关左和嫣世欢,在这个盛夏,终于沉冤昭雪。
周安的发言虽较为简短,但还算是一五一十地交代清了他借关左之手、伤害嫣世欢一事的来龙去脉。
待他发言完毕,后排的媒体工作者们职业之魂当场觉醒,扛着设备疯了一样地涌向讲台,教室内的学生们更是群情激愤,使得本只是来旁听一下的教育局领导和外校名师们不得不临时担起维持现场秩序的重任。
深藏功与名的梁邛则迅速收拾好书本,而后走向关左,拉起他的手臂,第一时间带他撤离现场。
混乱中,关左看向梁邛,只觉这人的轮廓本就好看,此刻更是被窗外的阳光勾勒出了一道耀眼的金边。
周安则抱着头,屈辱如过街老鼠般,在一阵阵推搡和咒骂声中,被艰难地带离了校园。
格雅中学的这则丑闻第二天就登上了市区的新闻头版,在教育界如雷贯耳的好名声首次遭遇了公众的质疑,校内的好几名相关负责人也因此被停职问责。
而周安也迫于舆论压力,连夜托人办好了转学手续,打算更名改姓,换个地方重开。
从此以后,加强校风校纪的建设不再是一句空喊的口号,而是真正成为了格雅中学最重视的工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