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把宫先生领回家的时候宫殊无异状，对秦川的态度似乎恢复了冷战之前，大庭广众下就强行贴过去把秦川裹进长风衣外套里像袋鼠一样兜着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秦川好几次锤他的拳头都已经攥了沙包大，但想了想又忍了。

虽然宫先生的话还是不多，但其他一切如常，身高189的狗皮膏药扒在秦川身上，怎么扯都扯不下来，阿房看了都连连摇头。吃饭的时候非要用舌头从秦川嘴里抢东西，就好像之前罗志强的事、刚刚栾的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但当天后半夜秦川醒来的时候宫先生没在身旁。书房没开大灯，宫先生的轮廓被屏幕的荧光描得黯淡，显示器上播放着秦川遭遇栾的监控建模。

秦川怔怔地看着，那一瞬间就明白了江老板说的“强极则辱、过刚易折”。

原来……如此。

人物模型计算出的战斗数据早已列在屏幕上，包括栾的身体爆发速率、拔刀角动量、秦川的动态视觉反应时间、宫的拔枪瞄准时间等，但宫还是一直盯着屏幕上循环播放的动画。

慢速下秦川的身形被栾压在墙角又扯到身前，然后匆匆赶来的宫举起枪管，秦川反抗失败，宫却始终没有把握从栾手中解救秦川，只能持枪不动。然后动画结束，秦川再次被栾压制，宫再次来迟，如此反复。

生理上存在难以突破的客观差距，这些数值宫扫一眼就能记住，他反复看的是自己在秦川陷入困境时无能为力的窘态。

宫太强势也太理智了，从前至今，在追求秦川的过程中都进退有法、不失风度，所以秦川竟然直到今天之前都没发现他的心结如此深重难解。

宫先生逼着秦川锻炼的时候曾经开玩笑似地对秦川说过，在暗河相当于进入高级地图，从今以后遇到的所有NPC都是曾经的Boss级别；如今一语成谶。

秦川是因为他才会见识到这些妖魔鬼怪，他把秦川带进这个世界，却不能给秦川固若金汤的保护，眼睁睁看着秦川在他面前受辱。

栾说他情绪管理不合格，他认。他不是不会口蜜腹剑、两面三刀，但遇上秦川的事，他没法高高挂起，何况面对如此强敌。秦川的安危、尊严，他比秦川自己更在意。

秦川从前没人护没人疼，全靠自己孤家寡人走南闯北，因此不得不生出玲珑心窍、百变面孔。如今已经有他了，却还要受委屈，那要他何用？

“跑得慢”可以续命，暗河要求每个实验体必须定期注射。但他不怕死，他怕副作用让自己变弱，能不打就不打。“菠菜”泄露他不得不回暗河开会，江老板强按着他打了一针，按理说应该静养，结果赶上罗志强作妖，他被炸伤内脏又激情动手，导致药效急速发作，全身内外伤都无法愈合，反而不得不又打了两针“死得快”才保下一条命。

他听到秦川走进来的脚步，却没有抬头，只迅速按下了锁屏键。光源骤然消失，书房一片漆黑。

秦川在壁灯缓缓亮起的昏黄光芒中走过来，手从后搭上他肩膀的时候宫先生没说话，于是秦川干脆得寸进尺地多走了两步绕到他面前，跨坐到他身上。

座椅向下一沉，宫先生下意识伸手托住秦川。

秦川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不妨碍秦川两手顺着胸口向上摸索到宫先生的侧颈，就这样托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捏宫先生还挺软的耳垂，一边懒懒散散地说道：“我小时候跟我妈一起住在乡下，虽然分到的田很小，但每户都做农活，家里没个壮丁总是吃亏点。后来就糊里糊涂地上了中学，我妈说好好读书别人就能瞧得起我，但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再后来去了一次博物馆，我就决定报考警院，以为自己当了警察，日子就会好了。你十七岁的时候在干嘛？”

宫先生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顺着的话认真想了想，说：“我在基地的时候各项成绩都不太突出，还不够理性，一直是被矫正的差生。别说什么志愿和家庭担当了，我连自己是什么都不明白，比你差远了。”

想到江老板那句“在感情方面我远不及Kung”，秦川不禁失笑：“别谦虚了，我到高考之前都算不明白导数综合题。你们十几岁的经济学课程里就有微积分了吧？更不用说枪械格斗，这些我还是上了警院之后才开始学的。”

黑暗中宫先生的眼神闪了闪，他没说话，安静听着。

“后来当了片警，原来警察工作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在禁毒专业学的都是怎么对付穷凶极恶的罪犯，结果从警前几年都在应付街坊邻居鸡毛蒜皮的事。好容易申请通过加入了禁毒大队，以为能大展拳脚。结果后来参加现场行动，干的最多的就是跟严峫那龟/孙一起去酒吧、KTV之类的娱乐场所卧底，有毒扫毒，没毒扫黄。”

宫先生笑起来：“听说局里一直怀疑你们俩结伴嫖//娼。”

“嗨，怀疑我们去嫖倒还好，有时候行动要求卧底伪装成提供特殊服务的人去接近嫌疑人。严峫一看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小开，他们非说我气质比较含蓄，演男公关像一点，叫我去装鸭。”

宫先生扫在秦川锁骨的鼻息都粗重了几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别上班了，我养你啊。”

秦川：“……”

他接着说，终于说到了重点：“卧底的时候被人调戏是常事，表面笑嘻嘻心里妈卖批，想着等他被关起来看我不弄死他。直接执行一线任务就更不用说了，伤病都是家常便饭，今天不过是一条创可贴的事，别放在心上。”

宫先生把头埋在秦川颈窝里蹭了蹭，久久不语。秦川看不到宫先生很努力地提起一个笑来，却失败了。还好此刻黑暗，这么丑的表情没被秦川看到。

宫先生曾经因为自己不够强大而吃过很多苦，所以他要把自己维持在巅峰状态，给秦川一个避风港。他觉得爱一个人就要护他不经风雨。罗志强一次，栾一次，他永远会记得自己的失职。

基地已经覆灭，他的生命已经不再受到诸多威胁，但基地用鲜血和伤痛强行烙在他骨子里的世界观却已经根深蒂固，让他永远无法忘记弱肉强食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