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今夜只好叨扰姑娘了,还要拜托在府上给裴某安排一个住处。”
“那你今夜就住我隔壁。”
裴误有些诧异的望过去。
温以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不看他,似是告诫他,又似向自己解释般咬着唇道: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警告你最好老实点,别懂什么歪心思,等救出……救出我父亲,张府自有重谢。”
只是一瞬间惊讶罢了,裴误懂她这种乍经变故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举动。怕她恼羞成怒,也没有多言,闻言只是点点头。
温以纠结了一番还是决定不要节外生枝。
差人去给回老家探亲的女夫子带信,就说是年节将至,老爷让夫子和家人多团聚一会儿,小姐这边他另有安排。
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张员外的贴身小厮没有犹豫,只是犹疑着看了裴误两眼,还是依言去送口信了。
夜里温以翻来覆去,却还是睡不着。
傍晚时候回了房,便沉沉睡去,此时醒来记忆里那些鲜血淋漓的回忆却纠缠不清,扰得她无法入眠。
在六岁之前,她并不生活在这座镇子上。
六岁前的记忆,她跟随娘亲生活在一个漂亮精致的大房子里。
娘亲总是温柔地唱些歌谣哄她睡觉,却从来不允许她出房门半步,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
只有娘亲得了空,她们母女两个才能乔装打扮,做贼似的偷偷去逛一逛集市。
那时候娘亲说,不能出去是因为外面有些坏人嫉妒囡囡长得可爱,要是看到了,一定抢了你去,拐到个没人知晓的地方去,一辈子也见不到娘亲了。
后来她才在门缝外的笙歌艳舞中明白了。
她生活在的华丽大房子,其实只是一个囚禁着无数可怜女子一生的笼子。
而她不能出门的原因,除了娘亲说的那一种,更重要的是,外头的人,女人们厌恶娘亲,男人们轻贱娘亲。
京城除了醉红楼这座华丽的笼子,再没有地方可以让她们母女俩好好地生活了。
温以打开窗子,靠在窗上,望向天空。想起小小的自己曾经不止一次地望着这样的夜空问娘亲:
“娘亲,他们说这座楼都是你的。”
“娘亲,安娘真的想要和娘亲随意出门…娘亲可不可以关了这楼,和安娘去别的地方生活?”
年幼的温以歪着头,却看不懂娘亲美丽精致的面庞上的情绪。
那是她当时没办法理解的苦涩。
“囡囡,这楼不是娘亲的,是一个对娘亲而言很重要的人的。”
“娘亲不能走,娘亲要替他好好守着这座楼。”
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眼眶中逃出来,打在窗棂上。
娘亲没有答应温以离开京城的请求,却意识到不能将她关在房里一辈子,于是开始计划着将她送走。
后来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回想,如果当时不那么问,是不是就不用和张伯离开,过上这种自由安稳却一两年才能见上娘亲一面的日子。
视线中突然出现一个陈旧的酒袋。
温以顺着酒带抬眼,听见裴误问她:
“姑娘喝不喝酒?”
她也没有被他看见哭了的尴尬,她本就是小女娘,又有什么哭不得的。抹了抹泪水,嫌弃地推开他的酒袋,拒绝道:
“不要。谁要和你用一个酒袋子。”
“我自己有。”
她挂着泪痕的脸孩子气地绽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转身到妆台边的柜子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酒瓶子,炫耀似地朝裴误摇了摇瓶子,神色几分得意。
“品相肯定比你好。”
裴误朝她挑了挑眉毛,面上可惜地叹:“可惜我不喝酒,不然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你不喝酒?”温以真的意外了。
“你不喝酒你带酒干什么?”
“喝酒误事。”裴误将酒袋子系回腰间,“但必要时却可以处理伤口,作用多着呢。”
见她落泪,他难得的有两份愧疚。说到底这些对她来说都是无妄之灾,都是因为自己。便忍不住过来宽慰两句。
温以不屑地撇嘴,“真没用。”
也许是今夜的安慰起了作用,她私心里总觉的或许真的可以信任他,可以朝他发些小女娘脾气。
他闻言没说什么,好脾气地笑了笑,状似无意地问:
“你刚才…是想你爹了吗?”
也许是酒精麻痹了敏感度,温以反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张伯。
她摇了摇头,今夜自己确实很担心张伯,刚刚却并不是在想他。
“我在想我娘亲。”
娘亲?乍听到这个名词,裴误心中顿了顿。
高门大户中,从来没有这个称呼。何况他娘并不在意他,从小到大,他都是喊的母亲。
亲近又疏离。
“你呢?”
温以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袖口。
“你家不在这儿吧?你想你娘亲吗?”
想到他离家时母亲房中那扇紧闭的门,想起最后一次见时母亲那失望又厌弃的眼神。
那是一种宛若看一只毫无斗志的丧家之犬的的眼神。
他顿时没了聊下去的兴致。没回答她的问题,沉着脸色要离开。
刚走出两步,却听见她怨怪的声音。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
“算了,走吧。”
“以后喊温以!”
裴误隐约听见了一个小女娘的名字,回头疑惑地望着她。
温以没计较他转身就走的事了,礼尚往来,自己也打算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我说,你以后别唉唉唉的喊。”
“我叫温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