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误没有回头,而是放慢了速度,待到马儿与她的马儿并肩,不答反问道:
“你与他很熟络?”
温以摇了摇头。
“也算不上熟络,夫子疼爱他,自然见过几面。”
“怎么了?是否他有什么可疑之处?”
她不知道,她追问时,即便夕阳血红地映在她眼中,裴误也还是看到了她眼底不愿相信的期盼。
“无事。”
他抿唇答,不再侧头看她。
——
子夜,府衙的书房中仍燃着几盏烛火。
裴误落下最后一个字后便搁了笔,砚台上墨已干了大半,最后的几字连墨迹都显得焦干。
“阿石。”
话落了半晌都不得回应,他才沉了口气,揉着眉心闭目小歇。
书房是下人赶着洒扫布置出来的,与他在国公府用的差距甚大,即便在布置上已是尽量模仿,难免还是有不习惯之处。
挑灯看了半宿公文,裴误眉间的倦色难掩。
睁眼正欲寻墨条来研磨,房上忽然落下一个玄黑色的身影,沉默地抓起墨条,便动作笨拙地研磨起来。
“十一,我什么时候唤你了?”
裴误本想斥责,看着他笨拙又蛮力的动作,还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伸手去夺墨条,却被那人闪身躲过。
“主子怎能自己研墨?”
“兄长不在,十一也可以做兄长做的。”
裴误的笑滞了滞,头一次庆幸当初那个对十一有些残忍的选择。
十一与阿石是他幼时救下的一对孪生兄弟,不过明面上他只带了阿石一人回到国公府。
从此阿石入了奴籍,成了他身边的一等小厮。十一则是成为暗卫,跟在他身侧。
此次背叛父亲,阿石的身契在国公府,他无法带他离开,至少还能将十一带离那座令人窒息的府邸。
“你磨吧。”
裴误不再阻拦,十一却耐不住开口。
“主子,国公爷又来信了。”
不等裴误作答,他便匆忙补充道:
“这回国公爷松口了,愿意多给世子几年时间。只要世子答应跟丞相府结亲的条件。”
这回国公爷给出的条件简直是太过轻易。
他们父子二人对峙这么多年,十一简直觉得这个消息如同一个巨大的馅饼砸中了世子与自己,压根就没有想过世子会有除了答应之外的回答。
事实是,裴误的确沉默了。
他垂眸看着桌案上重叠的公文,密密麻麻的墨字像是无数嗜血的蚂蚁趴在他身上,带来隐秘的刺痛,让他浑身都泛起恶心。
父亲要的,便是让他一辈子面对朝堂上无数嗜血的蚂蚁,不知疲倦地守着国公府的尊荣。
裴误坐在灯下,深眉冷目,薄唇微抿。轮廓分明还带着少年人的稚嫩,从发冠处逃离的发垂落在额前,却处处写着疲倦与孤绝。
“十一,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个喜爱的姑娘。”
十一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个,涨红了脸羞涩地答道:
“是,那姑娘主子也认识。”
裴误关心的并非这个,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捏着笔杆在灯下踌躇一阵,还是问道:
“那,她有没有抱过你?”
“抱…抱过属下。”十一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红晕更是明显。语罢又匆忙解释道:
“都是属下不知轻重,她是个极重礼的姑娘家。”
“她抱你时,你是什么感觉?”裴误打断他的话。
“啊?”
十一惊诧地抬头,想从裴误的脸上找到一丝调笑的神色,寻摸遍了自家主子那张俊朗无双的脸,硬是只能从他的眸中找到十成的认真。
“就,”平日杀人也不瞥眼的十一竟也吞吞吐吐起来,利落的劲消失得一干二净,“就感觉心脏都停住了。”
“好像全世界只有她温热的呼吸,只能闻到她身上的馨香,别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豁出去说了出来,十一就好像打开了话匣子。
平日跟裴误一般冰山脸的人,竟然说起肉麻的话脸不红心不跳地没个完。
“够了!”
十一的话没什么逻辑,裴误喊停的时候白皙的脸上却也泛着红晕。
温以身上的缱绻温软的香味格外清晰地留在了他脑中,十一每说一句话,便能让他放大了十倍感官般地回想起当时的场面。
察觉出不对劲,十一闭上嘴,难得好奇地打量裴误。
屋内安静下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格外明显。
门内的二人同时正色,防备地看向门外的窈窕的身影。
“裴大人,你睡下了吗?”
两道敲门声后,门外传来女子轻灵温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