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的,路过此地罢了,这孩子不知从何冒出来的,总跟着我,寻不到父母,这冰天雪地里可只有饿死的数,不如让你们祝家的人带走好了。”谢知怀随口胡诌道,又松了牵着那小孩的手,与他们隔了一段距离才将那小孩推了过去。
因为再近,对方应当就会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了。
为了防一些不必要的争斗,还是隔开一段距离为好。
那队伍为首的几个人站在原地,看着那小孩笨拙的一步步走过来,直至扒在他腿边。
说到底这支队伍当年也是谢家经手分离出去的,谢知怀只能赌这一把了,赌眼前人究竟还对虞北有没有最后一丝忠念。
为首的那人瞧了瞧腿边眼巴巴的小孩,又思索了一番,身旁有人又凑到他跟前说了几句话来,谢知怀听不太清,估摸着是让这人想想祝家老头子对虞北的习性,又或许是拿这小孩去讨好。
这些于谢知怀来说都无所谓了,不管是什么理由,只要他们今日能带走这个孩子去玄天,就够了。
如今身在虞北,这小孩怎么逃都该是死路一条。
既然是这孩子命大,又是在如今火海连天虞北境内,怎么想也都是虞北的普通百姓了,于是为首的低头对这小孩还想打趣道:“今日碰上我们,算是你的福气了。”
但扒在腿边的小孩不知何时沉沉地闭上了眼睛,睡着了,确切来说,是烧昏迷了。
可这种行商的队伍最是谨慎,为首的那人转个身吩咐安顿那小孩的功夫,当然就还想再捉住这黑衣人问个明白,这么个糊弄鬼的理由有谁会信?
谢知怀本想就此悄无声息的离开,谁知背后一声“站住”只令他心中暗叫不妙。
“小子,云游的人就是再不识路,也没可能在此时误闯虞北吧?”领头的人语气不善,问道。
谢知怀背对着答道:“此处山高雾深,走错了也很正常不是么?我知道你想问我,但有些事最好还是少知道的为妙,只能说,家师与你们祝家有过命的交情。”
语罢,谢知怀忍着伤痛,足尖重重一点,卷起风雪几寸,轻功一跃便是眨眼间的功夫消失在这些人的视线里。
那带头的人见追不上人了,低声“啐”了一声,这才扭头指挥队伍行进。
但谢知怀根本就没走远,他身上带着重伤无论如何也逃不远,只是凑巧躲在了高处的一块大山石后,视线又正好被骤雪所遮,这才没看见他。
他蹲在高处扶着山石,看了那支队伍很久,一直看着那支队伍交易后渐行渐远,直至离开他的视线内,湮灭在漫天呼啸的风雪中,他这才舒了口气,靠着石头,瘫坐在雪地里。
他已经走了很久了,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了,谢知怀伸出右手,眯着眼睛透过指缝看了看那片漫天无声的白。
他想,这里大概就是他最终的归宿吧。
再往后,高烧昏迷着他似乎被人救走了,但记忆实在烧的断片,看不清那人的脸庞,脑海里只恍如刀割,救走他的人好像又将他带回了那片战场,偶有几次醒来,谢知怀也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里。
是回忆里那场大火终于湮灭在大雪之中,焦黑的地方夹杂着未寒的尸骨,都一并被这大雪随时间吞没,不过三夜。
是恍若瞧见高墙之上那道模糊至极的影子,忽然辨得正是自己的家父而撕心裂肺,垂着头,浑身是血的歪跪在地上,在此刻终于折却半生的一脊傲骨,单薄孑影,再没了生气。
谢知怀却哭不出来,留下闷在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只能无助地喊道:“不要走......不要!别丢下我......”
耳边寒风呼啸,不知是梦里还是现实,恍惚之间听见救他那人发出的一声讥讽,笑他可怜。
而后,一片漆黑,是梦里,是眼前,是那道最深的梦魇化作半生从前种种走马灯,将他珍视如宝的美好回忆和那场滔天业火放在一起行进,在心上,在脑海,都如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刃不停地来回切割。
斩不断的东西,带来的唯有被拉锯时的痛楚。
在那一刻起,从前一直受着庇护的谢知怀,才真正在烈火中身陨,取而代之的,要独自撑起一片天地,孑然一身的谢不虞。
前尘旧事,在这一刻恍若砸开了口的铜钱,再难画一个完整的圆。